庆嫔朝几个阿哥的住所遥遥一指,轻哼道:“自然是为了四阿哥。”
等等,纯贵妃生的儿子不是行三和行六么,四阿哥关她什么事?难道……郁宛的表情立刻生动起来,莫非清宫也流行小妈文学?说起来四阿哥也十八岁了,正是血气方刚的年纪,纯贵妃寂寞多年有所遐思也是难免。
庆嫔一看她的眼睛就知道她想岔了,往她额头轻敲了一下,没好气道:“说正经的,别满脑袋花花肠子。”
郁宛心想你肯定也没少看三言二拍之类的杂书,否则怎知道我想什么?
她也不敢辩驳,只揉了揉微红的额头,乖乖受教。
却原来三阿哥永璋被明确剥夺了继承权后,纯贵妃也在努力谋求后路。皇后所生的嫡子天资平平,将来多半是立贤,纵使已有了位母后皇太后,可圣母皇太后是谁可没定呢。
她本来想试试能否将六阿哥永瑢给扶上位,这孩子虽不及他两个哥哥善于读书,可也聪明乖巧,尤其得太后喜欢。但几次明里暗里的试探后,纯贵妃只能作罢,太后的意思叫他做个富贵亲王就很好,至于皇帝那儿……纯贵妃只求次子不被长子连累,那便万事大吉了。
眼看着四阿哥五阿哥渐渐成人,甚至帮着皇帝处理朝中事务,纯贵妃只能认清现实,她的两个孩子没一个配得上帝王命,与其到时候新君上位任人宰割,不如趁早打好交情,若买对了股,将来好处还少得了她的么?
五阿哥有自己的生母愉妃,且纯贵妃在潜邸时便与珂里叶特氏不甚投缘,还时常讥讽对方无宠,保不齐愉妃怀恨在心,将来五阿哥若是登基,她们母子的苦日子可就来了。
四阿哥却不同,淑嘉皇贵妃业已亡故,正是需要母家扶持的时候,若这时候伸出援手,无异于雪中送炭,更为贴心。且纯贵妃又有一重隐秘的心思,若四阿哥感念她的好处,愿意过继到她名下,那这圣母皇太后之位坐得便更踏实了。
郁宛听庆嫔说完来龙去脉,只觉得……嗯,纯贵妃精神可嘉。
她好像真以为自个儿能熬到乾隆立太子似的,殊不知就算她如愿以偿,那太子还得当四十年呢!
忽然就觉得这人没什么可怕的了,毕竟纯贵妃所谓的大计划纯属空中楼阁,她要能成,那便是改变历史的丰功伟绩,郁宛都得给她竖大拇指!
庆嫔看她面上异常轻松,只当她初生牛犊不怕虎,也不好再劝得,轻叹道:“你自个儿也注意些吧,也别净做些招人恨的事,仔细被捉住把柄。”
当然指的不止这回,还有上次温泉中事——大白天关着门胡天胡地,她也是头一遭见呢。
郁宛微微脸红,心想这能怪她么?她也是被逼的。
她唯一的错误就是没在事后一头撞死以证清白——那没法子,跟名声比起来,还是性命珍贵多了。
等回到金莲映日,小桂子巴巴赶上来,俊白的小脸上满是泪痕,直言都是他办事不力,若早些替主子打听到情报,也不必闹这场惊吓。
郁宛并不生气,反安慰道:“这与你何干?咱们都是初来乍到的,指望几两银子就能收买园子里的人,未免太异想天开了些。”
舒妃颖嫔为何能做到消息灵通?一则位份在那儿,二则她们都来过多少回了,进了行宫都跟进自己家似的,唠两句话便什么都套出来了。
只是伊常在有颖嫔襄助也就罢了,颖嫔到底还没放弃这枚棋子,郭常在又为何能结交舒妃,舒妃为什么肯帮她?
新燕提醒道:“主子忘了,郭常在离宫前曾见过忻嫔娘娘。”
郁宛恍然,舒妃跟忻嫔本就是同一战壕的战友,如今又添了一员悍将——是不是悍将先不提,怎的郭常在这些天都不见动作?
如今宫里出了丧事,怕是更不好邀宠了,忻嫔又究竟给她准备了什么秘密武器?
郁宛想不明白就不想了,天大地大吃饭最大,好在昨日闹完笑话后,膳房把她这个贪吃贵人记得明明白白,再不敢延误送餐,也算不幸中之万幸。
午后郁宛本想继续补眠的,哪知御前来召,皇帝请她到烟波致爽殿对弈。
在这风口浪尖偏偏来找她,分明是给她拉仇恨。郁宛气结,然而也没奈何,难道她还能装病不去么?太医一把脉就验出来了,何况她是这拨嫔妃里身子骨最强健的。
见皇帝跟见贵妃当然不能同等装束,乾隆喜繁花热闹,自己若打扮得太素净,肯定叫他觉得晦气。郁宛想了想,把那两支银簪子取下,让春泥给她挽了个家常些的发髻,鬓边则加了两枚淡绿的玉蝴蝶装饰,清新怡人。
衣裳选用西番莲纹样的薄缎子宫装,既不会太显眼,也不至于出错。
等到了烟波致爽殿外,李玉立刻揉了揉眼睛,这还是他认识的那个多贵人吗?居然大俗变大雅,难道得了良师指点?
郁宛顾不上他上下打量的目光,只温声道:“公公,陛下在里头么?”
李玉忙掀帘放行,“在的,贵人进去便是。”
郁宛道了声谢,揉身而入。她以为乾隆对弈是托辞,实则是要找她谈心——其他的人都太熟悉了,对着生人反而更能直抒胸臆。
她也深有体会,做好了认真当个聆听者的打算。
哪知一进去就看见皇帝对着一副珍珑棋局苦苦思索,手边还放着一本《棋经要略》,可谓全神贯注。
郁宛:……这人没事吧?
乾隆倏而抬首,“想知道朕为何不为永璟伤心?”
郁宛这下确定他真是自己肚里的蛔虫,果然天威难测啊。
她又哪里敢承认,只讪讪道:“陛下日理万机,自然顾不得儿女情长。”
乾隆轻轻摇头,“曾经朕也想做个好父亲,可是皇天不佑,叫朕一次次归于失望,朕反而不敢十分用心了。”
他在孝贤皇后的两个嫡子身上花了多少心里,永琏是他的嫡长子,亦是他最为钟爱,乾隆还早早定下由他承继宗庙,登基不久便将其密立为皇太子,可就是这样千辛万苦的养着,还是抵不过苍生无德,年仅九岁便夭折在他怀中——他望着孝贤泪眼婆娑的双眸,觉得自己这天之骄子就像笑话,连亲生骨肉都不能保全,还算什么英雄汉?
后来孝贤又给他生了永琮,他以为这下老天爷该网开一面了,怎料还是没逃过种痘——难道命中注定不能有个健健康康的嫡子?他觉得他整个的人生都蒙上阴翳。
也因此缘故,他对于那拉氏的孩子并不敢抱太大期望,永璂好歹平安养到现在,可是永璟……连太医都说他胎里弱,非是寿征,能走到哪一步全凭天意。
郁宛忽然有点能明白他的感受,近乡情更怯,他即便立刻班师返朝,面对的也不过是一具冰冷的尸身与四处挂满的经幡,更不知如何去劝慰沉浸于悲痛中的那拉氏——他对那拉氏终究比不上孝贤,而那拉氏的孩子也终究比不过孝贤的孩子,这一点,他们两人都很清楚。
郁宛不知该说什么好了,她终究不过是个旁观者,对那位素未谋面的小阿哥也只能升起一点普世性的怜悯,而没有更多的情绪。
她温声道:“臣妾相信,皇后娘娘不会怨怼陛下的。既然十三阿哥命里无福,早早去了也好,免得日后经历更多苦楚,能走在额娘怀中,对小阿哥已然是极大的幸事。”
乾隆仿佛得到些安慰,勉强笑了笑,拉着她的手道:“朕倒是盼着哪日你也给朕生个小阿哥,能随你最好,如草原上的雄鹰一般强壮勇敢,也不枉咱们相识一场。”
看来是气氛到了才情绪流露。
但尽管皇帝的言辞娓娓动人,郁宛却是左耳朵进右耳朵出,她才不信乾隆会想她这么快遇喜——有身孕就不能侍寝了,你看他肯应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