忻嫔本欲罚她多跪几个时辰,还是侍女菖蒲提醒,若跪伤膝盖,前面功夫不都白做了?
忻嫔只得隐忍着怒火让她起身,“你自个儿好好想想吧,同是前年进宫的,怎么豫嫔就能平步青云、一举升至嫔位,你却连万岁爷的影子都见不到?僧多粥少,等豫嫔诞下龙胎,怕是更没你的事了。”
郭贵人平白受了一顿排揎,脸上却也瞧不出难过,只躬身谢恩告退。
忻嫔对菖蒲道:“她但凡有点气性儿呢,本宫还觉得好过些,哪晓得是个不求上进的,白费本宫栽培。”
菖蒲心说当初您就看上她这面团般的脾气好拿捏才将人招致麾下,怎么如今倒嫌弃起来?真是远香近臭。
换了个豫嫔那样野心勃勃的,只怕主子才更该懊悔呢。
西配殿内,侍女碧落小心地为郭贵人挽起裤腿,在摔得青紫斑驳的肌肤上涂抹药膏,嘴里轻声埋怨,“忻嫔娘娘可真是,那冰舞岂是容易练的,要笼络圣心,她自己怎么不上阵?只会折腾您。”
郭贵人默然长叹,“是我自己无用。”
也怨她选错了路,当初一齐进宫的嫔妃里头,伊贵人选了颖妃,虽说无甚恩宠,到底吃穿不愁;瑞官女子自己作死便不说了;兰贵人几经辗转,虽然尝过苦头,可如今到底落了个安生所在,婉嫔脾气好,豫嫔又肯认她做姊妹,处处护着她,哪像自己,不得不忍受忻嫔日复一日的羞辱跟折磨。
碧落道:“兰贵人家世也好,看在太后面子上,也没谁认真跟她为难的。”
这便是家眷在旁的好处,不似她背井离乡,身处这繁华热闹的紫禁城,却只能形影相吊。
郭贵人落下珠泪,她真的很想念部落里的阿布跟额吉。
碧落忙为她拭泪,“小主也莫太过忧心了,只要您过得好,乌巴什大人也会为您骄傲的。”
看着那些淤伤实在有些惨不忍睹,“不如奴婢帮您请两天假吧,这伤可得好好养养,留疤就糟了。”
郭贵人摇头,“我如今哪有休息的工夫,随便包扎一下就行。”
忻嫔脾气是块爆炭,若被她得知,定得责怪自己偷懒——郭贵人如今却是没什么资格说不的。
至于那块疤痕是否有碍观瞻,左右她也没抱得宠的指望,留就留吧。或许这辈子,皇帝都不会有机会看到她腿上惊心动魄的伤口。
转眼到了皇太后的正日子,郁宛早早收拾一新,随大部队去往西苑三海,因着有孕在身的缘故,给她配的座驾也是最宽敞舒适的,还只容她一个,叫一众挤挤攘攘跟下饺子般的嫔妃十分眼热。
皇太后嘴里说何必劳师动众,实际却乐得合不拢嘴,脸上的每一条褶子都舒展开来——儿子这样热切给她过寿,生怕她玩得不好,真真是世间难得的孝心。
照郁宛的看法,乾隆恐怕自个儿贪玩的心更多些,要知这位爷对冰嬉的热情本就十分高涨,自他开始更是提升到前所未有的高度,乃至与骑射、摔跤、满语等等并列为四大国俗。
要不是怕摔断那把老骨头,只怕乾隆爷都得亲身上阵呢。
到了西苑,远远地便望见一座白塔位于中心琼华岛上,其状巍峨,四面建筑林立,掩映在清晨薄雾中,如同云蒸霞蔚一般。
乾隆先带领太后嫔妃们转悠一圈,让她们好好赏景,之后便上了万佛楼,待会子居高临下,方便观赏表演。
因西苑就在皇城以西,此番后宫女眷几乎倾巢而出,当然也不忘捎上她们的子女,只除了纯贵妃依旧卧病不起——众人皆以为她是伤心分离之故,倒也未曾多想,左右皇帝留了两个太医随侍宫中,想必贵妃不日便会康复。
四阿哥牵着两个弟弟,心中哪怕千回百转,面上却丝毫不显。他不知纯贵妃会否供出自己,但想来是没有,否则皇帝不会容许他操办今日庆典。
只是,不管幕后操纵为谁,那件事毕竟是他得了利,怕是皇阿玛对他的忠心都得打个折扣,只瞧皇阿玛近来愈发重用五阿哥便知了。
弯弓射熊的勇力,到底比不过五阿哥胳膊上受的那点轻伤更叫皇帝动容。
四阿哥唇畔微哂,永璇却轻轻扯了扯他衣袖,“四哥你去忙吧,我跟永瑆能照顾自己。”
自从过继的消息传出,这一个月四哥待他们亲厚了不少,非但时不时来南三所探望,带他们到府上作耍,还送了很多外面买来的玩具跟糖果子,叫永璇都有些受宠若惊,还以为是离别前的补偿。怎料后来尘埃落定,到慎郡王府上的是六阿哥,他跟永瑆面面相觑,都有种恍如隔世感。
四阿哥何尝不唏嘘?他都做好了分别的打算,怎料峰回路转,皇帝选中了永瑢,这也令他愈发肯定,那封家书已然事发,否则怎么也轮不上纯贵妃的六阿哥——除非皇帝要给她一个教训。
永璇偷眼覻他神色,“四哥,我是不是给你添了很多麻烦?”
明明郡王府是最好的归处,在宫外哪怕不能时常见面,有什么事也能托人转达,慎福晋又是个只知含饴弄孙的,必然会对他们极尽疼爱,强如留在南三所里,还得四哥费心周全。
他就觉得四哥是否牺牲了什么条件,来换取皇阿玛对他们的挽留,但,本来不必如此的。
四阿哥轻轻抚摸他的头,“怎么会?别多想了,你俩都是我的好弟弟,无论何时何地,我都会保护好你俩的。”
不过待会子他还得亲身上阵,的确不宜把两个小的留在身边,四阿哥正踌躇是该交给皇帝还是叫几个得力的奴仆照管,永璇却已脆生生地道:“有婉娘娘跟豫娘娘在呢,不要紧的。”
说完便带着永瑆朝茶座那边跑去。
四阿哥一面唤着慢些,一面放眼望去,果然两个盛装华服的丽人坐在那里。
他便含笑上前打了声招呼,婉嫔已知其意,笑道:“阿哥放心去吧,本宫会照看他俩的。”
郁宛则悄然打量这位不显山不露水的四阿哥,她十分好奇永珹跟纯贵妃说了些什么,怎么探病一遭,纯贵妃的病况更沉重了?
四阿哥心中一凛,面上管自微笑,又命人给二位娘娘奉上牛乳香茶跟几盘子点心——婉嫔面前是山楂糯米糕,豫嫔面前则是枣泥山药糕,可见他行事十分妥帖。
郁宛赞许颔首,“阿哥费心了。”
知道孕妇不能吃山楂。
四阿哥道:“以前额娘在时儿臣也常帮她打下手,耳濡目染,约略记得不少。”
淑嘉皇贵妃生了四胎,他是最大的那个,当然知道哪些饮食忌讳。
此话一出,又引来婉嫔一番喟叹,人死如灯灭,淑嘉皇贵妃生前纵有千般过错,此刻婉嫔也只记得她的好处——最不该便是年纪轻轻就过世了,留下几个孩子孤苦伶仃。
又称赞四阿哥办事妥帖,堪为兄长表率,淑嘉皇贵妃泉下有知该多欣慰。
不消说,鼓楼上人多眼杂,这番言谈亦会传到皇帝太后耳里。
郁宛看着四阿哥恭身聆听的模样,觉得这便是万千家长心目中的好孩子,她当父母也会喜欢这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