庆妃笑道:“自然,万岁爷哪日殡天,我也得鼓盆而歌呢。”
郁宛赶紧去看周遭,还好没什么人留意,这可比方才那句话还严重十倍——庆妃是活得太潇洒了, 她还要命呢。
看她疑神疑鬼的模样, 庆妃只得闭口, “好了我再不说了, 咱们老老实实坐着谈天罢。”
其实她对乾隆倒也没什么不满, 毁了她的是这座皇宫,是祖宗规矩,而非某个人,从她奉旨选秀进宫的那天起,便已注定了她的命数。
她只觉得遗憾,临走也没对那人剖明心迹,只怕还以为她是自愿——或许说了也不会有太大变动,但,连试都不试就放弃,难免叫她以为自个儿是个懦夫。
郁宛的目光却落在御驾旁边的那袭风姿倩影上,“和敬公主也来了?”
看上去又胖了不少,可见生活如意,难为腿下马儿还载得动她。
庆妃懒洋洋道:“不独是她,诸位亲王也在,这才叫声势浩大呢。”
郁宛心念一动,那拉氏断发那么轰动,未尝不是乾隆爷觉得有损颜面的缘故,这么多宗室都在,但凡闹起,皇帝脸上当然挂不住,郁宛眉间蹙起,愈觉烦躁难安。
行至山东德州府时,巡抚与知府特意安排了文人墨客御前献诗,虽是頌圣之作,却辞藻精妙,唇齿留香,乾隆自是无比高兴,赏了前来接驾者大小荷包各一对,之后又在行宫接受本地官员的朝拜。
郁宛很诧异皇帝居然这样胸襟广阔,他没看出那些诗写得比自己都好吗?居然还能真心夸赞,一点都不嫉妒。
庆妃道:“那有什么,做得再好,还不是得仰人鼻息,千方百计来走门路,好求得万岁爷赏识,你会嫉妒远不如你的人么?”
郁宛笑道:“姐姐真是愈来愈辛辣了。”
以前庆妃虽然俏皮,可没这么口角尖酸,说话一点面子都不留。
庆妃叹道:“我也不知怎么回事,总觉得没意思得很,到底是老了。”
恐怕是激素导致的情绪变化。郁宛悄悄问她,癸水是否好久没来,她看庆妃说不定到了更年期。
庆妃瞪她,这位才是不害臊呢,癸水都问得出来。
郁宛笑道:“咱们不都是女人么,支支吾吾有什么可隐瞒的。”
庆妃没好气,她还巴不得断了根呢,月月都得来这么一趟,烦死人。她又有点经痛的毛病,回回都得拿暖水袋捂半天,真有那劳什子更年期倒好。
郁宛想想也是,四十岁就停经还是太早了些,那拉氏的年纪说不定有可能——当然她也不敢去问那拉氏。
愉妃她是知道早就没有的了,她宫里连月事带都不做呢,伺候她的也是几个老嬷嬷。
两人说得热闹,阿木尔蹦蹦跳跳地过来,好奇地问她,“什么是月事?”
庆妃早一脸正经地把头扭过去,还好她没生女儿,这种话可是淑女的催命题。
郁宛早料到会有这么一天,她不是那种谈性色变的家长,便态度自然地告诉阿木尔,那是女性身体发育臻至成熟的信号——现在的她或许还不懂,等再过十年就明白了。
阿木尔懵懂点头,“男人也会有这种变化?”
郁宛道:“当然,不过他们的变化是偏外在的,譬如胡子。”
阿木尔豁然开朗,难怪她去年看十二哥嘴巴上还是光秃秃的,今年开始长出细细软软的汗毛,跟皇阿玛那种硬茬似的胡子又不太一样。
她就悄悄跟郁宛说,永璂背地里想拿刮刀去掉呢,嫌太难看。
郁宛忍着笑,叫她去提醒十二阿哥,这东西可不能轻举妄动,越刮越长,到时候稀稀拉拉一大片丑死了。
阿木尔为亲哥的体面着急起来,“我就去告诉他。”
等她飞奔离开,庆妃才叹道:“还是你有办法。”
虽然当了七公主跟九公主的挂名养母,她对两个孩子是束手无策的,贵妃似乎也不甚介意,左右有掌管礼仪的嬷嬷教导——虽然都是好孩子,可凭心而言,庆妃还是更喜欢阿木尔这样的,她两个姐姐都太过拘谨了。
据说贵妃想将公主培养成孝贤皇后那般名门淑女,可庆妃瞧这种日子也太无趣了些,像孝贤皇后又是什么美事?辛辛苦苦操持半辈子,三十多岁便撒手人寰么?
郁宛无话,她委实不懂贵妃的执念由何而来,孝贤皇后固然寿数短了些,可在当时的世人眼里不是也足够美满了么?夫妻伉俪,儿女聪慧,只有她的儿子被立为太子,而哪怕在她死了十多年之后,夫君仍深深怀念着她,如果贵妃感激先皇后提携之情,她理应为皇后高兴。
可郁宛眼中的贵妃也并不快活,大约身在宫中,就注定了要多思多虑。
二月初八,乾隆由山东入江苏境,在宿迁减去部分兵丁和随行车辆,从徐家集渡河,检查完河务后由京口渡江,二十五日抵达苏州府,免不了又游览各处园林,当然亦包括灵岩山。
因此前路线与上次大致相同,郁宛并未觉得如何新奇,加之和敬公主这回分外体贴,几乎寸步不离皇帝左右,郁宛遂婉拒了皇帝邀她同游的意图,自个儿带着阿木尔游山玩水去,任凭惇贵人在那一枝独秀。
郁宛有点怀疑这汪氏跟和敬公主脱不了干系,正常人瞧见一个跟亡母长得相像的不是该惊讶并有所戒备么?和敬公主却亲热得过了分,若她是个善良大度的倒罢了,还能理解为移情,可偏偏不是,郁宛只能想到一个词,臭味相投。
汪氏知道和敬公主是来助攻的,也乐得使尽浑身解数讨好。早起她才看见皇帝让陈进忠送了一尾鲜鱼到容嫔房里,当时就冒起了酸泡儿,唯恐两个回部妖女占了先机去,难得和敬公主给她创造机会,她自然得把握。
可惜汪氏还是犯了糊涂,当乾隆乘兴拿着一摞诗文要她鉴赏时,她几乎是毫不犹豫指认出其中最好一篇,洋洋洒洒夸了半天,并把最差的那首贬得一钱不值。
之后乾隆的脸色就黑了下去,任凭她如何献媚,情绪都是淡淡的。
汪氏惴惴难安,她做错什么了么?明明是在投其所好。
和敬公主只能暗叹,贵妃教了她那么多,却偏偏漏掉了最重要的一项,皇阿玛的诗文,是不能凭才气去分辨的,这回可谓马屁拍到马蹄子上了呀!
郁宛不知灵岩山内的糗事,她跟阿木尔在外头美食街溜达了两个钟头,等肚子撑得圆滚滚的,方才兴尽而返。虽说才二月天,可小孩子身上火气重,又爱跑爱闹,这才多大会儿工夫阿木尔就汗淋淋跟只水老鼠一样了。
郁宛待要让她洗个澡换身干净衣裳,哪知眼错工夫便已不见人影,气得柳眉倒竖。
新燕安慰道:“娘娘别急,奴婢去找找,左右船上就这么点地方,走不远的。”
郁宛咬牙,“不用,本宫亲自去。”
这回说什么都得打顿屁股,不然治不了这小滑头的脾气。皇帝要当慈父,那只好她来当严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