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佳氏带了一丝讥诮的笑意,“你想跟我说一个病得走路都费力的可怜人,她会自个儿离开舱房,到甲板赏月?豫妃,本宫知你敬重皇后,可也不能一味偏袒。”
郁宛张了张嘴,想要说点什么,可到底还是忍下,只听魏佳氏继续道:“我事后也想找泽兰询问那日境况,可泽兰第二日就被调离宫中,不知去向,你叫我怎能不怀疑?”
郁宛道:“富察皇后难道再无醒来?”
言下之意,她本可以去问当事人更清楚。
魏佳氏心里无疑憋着团火,脸色也分外难看,“姐姐当时都气若游丝了,哪里还有余力指认真凶?何况姐姐一向善识大体,即便明知有人谋害,也会大事化小小事化无,到底娘娘出身名门,又得太后器重,贸然讲娘娘的不是,还当富察姐姐嫉妒娘娘您直上青云、前途无量呢。”
郁宛寻思了一会儿,说道:“这话不对,如你所言,富察娘娘当时病势垂危,可那拉皇后已是贵妃,又何必急在一时半刻,安心等着不是更好?”
左右纯贵妃一个汉女是没法竞争后位的。
魏佳氏冷笑道:“我也不知她为何连几个月都等不起?富察姐姐待她也不差呀,用得着临终还来这么一出,原本害命之人倒成了救驾有功,难怪万岁爷都对她交口称赞。”
一想到富察姐姐在冰冷的江水里泡剩下半条命,她就恨不得食其肉寝其皮,若非她当时身份太低,连接近那拉氏的机会都没有,她倒恨不得一命抵一命——现在这样也好,与其让那拉氏干脆地死去,还不如痛苦地活着,看着她一点点失去最珍惜的后位,这比杀了她还难受。
郁宛看着此刻如同复仇女神一般的魏佳氏,森森觉得这人也不太正常,那个埋藏多年的秘密仿佛令她都疯魔了,此刻宣泄出来反而多了几分快意。
而那拉氏只是怜悯地看着她,似惆怅,似扼腕。
郁宛心念一动,“皇后娘娘,您到现在还打算隐瞒么?您知道什么是不是?”
如果那拉氏真是被冤枉的,她大可不必同情贵妃;而如她不是被冤枉的,那就更不必心软,老早该除掉贵妃这个隐患。
其中必然有何内情。
魏佳氏瞬也不瞬地望着她。
那拉氏沉寂半晌,终是用干涸的声音道:“你猜得没错,孝贤皇后落水并非意外。”
魏佳氏面上恨意一闪而过,可下一句却令她呆住,“乃是自戕。”
她跌跌撞撞向后退了两步,苍白无力地抓着栏杆,“不可能,你骗我。”
那拉氏静静道:“本宫没必要骗你,泽兰只对先皇后尽忠,你以为她能听本宫使唤?是先皇后故意将其支走,意图投水溺毙,只是本宫发现得及时,让侍卫将其打捞上来,因自戕之事有碍宫禁,富察皇后不愿被闲杂人等议论其身后事,更不愿牵连家族,因此本宫才代为隐瞒。”
可她想皇帝应已猜到,否则不会第二日就料理了泽兰,将其调回原籍,还特意让泽兰一家远走。
魏佳氏脸色更白了几分,“可那些药怎么说,娘娘病中虚弱,太医还开来那些强行进补的方子,林致远说是您的意思。”
那拉氏道:“是本宫的意思,可也是孝贤皇后的意思,那些方子本是催孕之用。”
自乾隆十二年底七阿哥永琮凋亡之后,富察皇后一直想再有个皇子——她知道万岁爷对嫡子有多执念——可她当时的身体每况愈下,早已不适合受孕,连皇帝跟太后也安慰让她保养身子,皇嗣的事听天由命。
可富察皇后怎能甘心,拼着一死,她也要为爱新觉罗留下子息,这不单是为了自己,也是为了富察氏家族,于是悄悄命人找到那拉氏,求她施以援手。
那拉氏还能怎么办呢?她只能帮手。有时候她倒觉得自己跟先皇后才是知己,尽管她们不是最亲近的,可却有着相同的壮志,愿以女子之身闯出一番清平天地来,只不过先皇后是外柔内刚,而她则是茅坑里的石头,脾气又臭又硬,顽固到底——彼时她很羡慕先皇后能得夫君爱重,宫中上下一致赞美,可如今才知,不管她们做得好与不好,结果并无太大不同。
万岁爷需要的是解语花,而皇太后需要的,不过是个贴心的管事罢了。是她自视太高,以为人家离不开她,其实那位子由谁来坐都一样。
富察皇后哪怕拼尽全力,也未能再怀上龙胎,身子反而日益衰败,病入沉疴,最终心灰意冷,在东巡德州的时候起了拙志。
她看魏佳氏脸上还有些半信半疑,遂淡淡道:“本宫早就说过,是你自己始终充耳不闻。如今本宫更有话撂在这里,当初万岁爷下旨立本宫为后,可不单是因为太后娘娘,还有孝贤皇后临终时的遗言举荐,信与不信全在你。”
这个,郁宛倒是不怀疑。毕竟富察皇后船上薨逝时,皇帝跟太后都在身旁呢,一对质便能出来,那拉皇后犯不着说这种谎。
魏佳氏显然也有些动摇,她吃力地扶着栏杆,以免自己栽倒下去——说什么都不能在那拉氏跟前示弱。
那拉氏看着她外强中干模样,目光仿佛柔软了些,“其实孝贤薨逝前最放心不下的倒是你,她千叮咛万嘱咐,让本宫好好照看,担心你在宫里独木难支,被人所欺。”
当然,魏佳氏后续的举动表明她很有自保之力,可那拉氏却是记着孝贤皇后的忠告,尽量不跟魏佳氏发生冲突,哪怕她的成长太过迅速,甚至已能威胁到自己位置。
那拉氏轻轻叹了口气,“只可惜,咱们注定当不成知己了。”
魏佳氏的眼泪簌簌落下,当然不是被那拉氏所打动,而是惊喜于她的富察娘娘原来这样牵挂着她。
郁宛看她哭得鼻涕一把泪一把的,有心叫她擦擦脸,颇碍观瞻,可贵妃毕竟是年近四旬的人了,她不能像对阿木尔那般使唤,只能尴尬地在一边看着。
半晌才想起来问道:“和敬公主与你合谋是不是?你俩还商量了什么?”
魏佳氏迟疑刹那,还是坦诚道:“和敬希望娘娘在这次南巡途中触怒龙颜。”
毕竟明眼人都看得出乾隆跟那拉氏关系岌岌可危,只差最后那一把火。
可具体什么做法,和敬尚未告知魏佳氏,只说到时自当明了。
那拉氏轻笑道:“她倒看得起本宫,用得着一环扣一环地设计。”
其实她还用得着旁人来教她怎么得罪皇帝么?那拉氏自己都不觉得这后位能长久地坐下去。
她看着面有惭色的魏佳氏,淡淡道:“本宫今日说这些话,不是为了跟你和解,你大可以将你们的谋算继续下去,恨一个人,要比原谅对方容易得多,是不是?”
说完,便拂袖离开。
郁宛也赶紧跟上,巴不得离开是非之地,经过那块帆板时下意识往旁边看了眼,还好阿木尔已经悄悄溜走。
小丫头片子还是挺机智的,遗传她。
第177章 忠义
郁宛很狗腿地跟在那拉氏身后, 只因为她自觉听了这样惊天的宫闱秘闻,保不齐有人想将她灭口,自然得寻个保护伞——相形之下, 贵妃灭口她的可能性无疑更大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