宦官特有的尖细嗓音被刻意压低,暖色烛光里,交叠的身影仿佛也染上了几许温情缱绻。
殷承玉抬起眼,透过铜镜与他对视:“厂臣已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还有何心愿未了?”
耳侧传来一声轻笑,腰上的手臂也随之收紧,薛恕以鼻尖在他耳廓轻触,如同情人耳语一般道:“陛下明知道臣想要什么。”说完,挺直的鼻梁顺着耳廓线条下滑,至侧颈流连辗转。
这是他们彼此都非常熟悉的动作,再往下,身后的人便要用上唇齿了。
殷承玉闭了闭眼,挥开脑海里不合时宜浮现的旖旎画面,唇角抿直:“厂臣要的,朕恐怕给不起。”
“是给不起,还是不想给?”
身后拥着他的人却仿佛忽然被触到了逆鳞,单手捏着他的下巴,强迫他转过脸来和自己对视,眼底布满暗潮:“还是说……陛下亦鄙夷咱家这等阉人,耻与为伍?”
每回他生气时,便不称“臣”,总爱阴阳怪气地称“咱家”。
殷承玉从不惯着他这一生气就忤逆犯上的坏毛病。
下巴被掐得生疼,他气急,挣扎着坐起身来,骂了一声“混账”。
外头守夜的小太监听见动静,小心翼翼进来,隔着床帐轻声询问:“殿下可是醒了?眼下才四更天。”
殷承玉恍惚间回过神来,这才意识到只是在做梦,揉了揉眉心,疲惫道:“无事,退下吧。”
小太监闻言放轻了步伐,又轻悄悄地退了出去。
殷承玉却再睡不着了。
他已经连着三晚梦见前世之事,梦见薛恕。
按照上一世的轨迹,再过三天,便是薛恕净身入宫的日子。之后五六年里,他将从宫中最不起眼的小太监,一步步往上爬,最后坐上西厂督主之位。皇帝宠信,权势遮天,连皇位亦能轻易左右,时人称之为九千岁。
而再有三个月,皇帝与二皇子党便会对他出手,先是外家虞氏牵扯进贪墨案中,满门尽诛;再是母后受惊早产,一尸两命;他的太子之位亦会被废,从尊贵无双的一国储君变成弃子,自此幽禁皇陵,孤立无援。
直到薛恕迎他回朝。
他们之间原本不过一桩不掺感情、利益互换的交易,却因纠缠了数年,间隔了生死光阴,也变得浓郁厚重起来。
有幸重来一回,他本不欲再与薛恕生出纠葛。
可每至深夜,那一双透着偏执的暗沉眼眸便自眼前晃过,耳边是一声声透着讥讽的质问:“陛下亦鄙夷咱家这等阉人,耻与为伍么?”
陛下亦鄙夷咱家这等阉人,耻与为伍么?
这样自轻的话薛恕只对他说过一次。
他似乎从未自卑于自己宦官的身份,床笫之间,也总是霸道而强势,就算没了那物件,也总有层出不穷的法子叫他认输求饶。
但他却从未当着他的面宽衣解带过。
仔细想来,多少还是在意的罢。
而如今,改变薛恕命运的机会就在眼前。
殷承玉满心烦躁地起身,站在窗户边吹了许久的凉风,才平静下来。
找,还是不找?
今日是隆丰十七年腊月初五,薛恕曾与他提起过,他是在腊月初八那日在蚕室净了身,之后使银子拜了直殿监某个老太监为师,才被带入了宫。
腊月初八正是腊八日,日子特殊,殷承玉当时只听了一耳朵,便牢牢记住了。只是望京城中蚕室亦有数家,他并不清楚薛恕当初去的是哪一家。
若要找,恐怕得花些功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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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每每想到那人曾用在他身上的恶劣手段,又觉心气难平,无法下定决心。
在窗前立了许久,殷承玉才复又睡下。
这一觉依旧睡得不安稳,前世之事在梦中纷杂而过,翌日早晨殷承玉醒来时,只觉得一阵头昏脑涨,眼下也浮起浓郁青黑。
原本尚未痊愈的身体,越发显得孱弱。他掩着唇咳嗽几声,召了心腹太监郑多宝进来。
“殿下怎么咳得更厉害了?”郑多宝刚进门就听到压低的咳嗽声,顿时便显了急色,手里稳稳端着汤药,嘴上却已经在催促小太监去请太医来。
“无碍,只是昨晚吹了凉风。”殷承玉接过汤药一口饮尽,用帕子按了按嘴角,朝郑多宝招了招手:“孤另有事交代你去办。”
郑多宝附耳过去,听完之后神色诧异,一副想问又不敢问的样子。
殷承玉正心烦着,不欲多加解释,只挥了挥手:“尽快。”
郑多宝见状只得压下疑惑,匆匆出门办事。
要说在这望京城里打听蚕室,恐怕没有人比净了身的太监们更清楚。
大燕建国二百余年,最初时宦官地位低下,不许读书习字更不许议论朝政。但随着时间推移,朝堂上文臣党派愈发势大,皇帝为了节制文臣,便越发亲近倚重身边的内侍,不仅在宫中增设了内书堂,教导太监读书识字。甚至还允许宦官参与朝堂政务,致使宦官权势愈大。
到了如今,内廷二十四衙门之首的司礼监的掌印太监掌批红之权,连内阁首辅亦要以礼相待;秉笔太监提督东厂,锦衣卫亦要屈居其下。
宦官权势之盛,可见一斑。
世人逐利,阉人虽名声不好听,但利字当头,便有越来越多百姓自愿将家中男丁净身送入宫中,博一个富贵前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