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俞从不打听他在外做的事,也不追究他足下丈量了哪些土地,跨过了哪些山河。
他只是拿着那张和子弹壳放在一起的信纸,看着上面那句:在家乖一,哥明年过年再送你一颗星星。
林俞知道是肩上的那种星星。
他小心把信纸折好,放进从小到大收集小物件的铁盒子当中,转头跨进了新的一年里。
闻舟尧从不食言,不到四年的时间内,林俞的铁盒子里一共放了五块章。
每块都有细微的差别,但又大体相同。
闻舟尧的大学上得和别人不一样,林俞闲了也细细数过,这几年下来,闻舟尧一共回来了三回,每次见面最长不超过两天。这么短的时间内,他中途偶尔还得去趟西川。
林俞真正面对面和他坐下来,闲话的时间一次都没有。
甚至好不容易有一回闻舟尧有半天停留时间,林俞人刚好在南方赶不回来,就这么硬生生错过。
好像初高中那几年慢悠悠的时间,再也一去不复返。
不仅仅是闻舟尧,也包括林俞自己。
他觉得这几年自己像是上了发条一样,一直不停地往前赶,从一家分店到不断扩大,意玲珑用几年时间一跃成了家喻户晓一样的存在,涉及范围之广,是林俞上辈子都未成达到过的高度。
有人眼红也有人意外。
更让人难以相信的是,这所有成绩的背后,老板这一年才刚满十八岁。
十八岁的林俞是平和的,意玲珑那么大的担子压在肩头,成了最好的打磨工具。
将林家最小的这颗珠子磨得圆润光滑,乍一看,温和内敛得不像是十八岁刚成年的少年模样。
他斯斯文文地在鼻梁上架起了边框眼镜,身高停留在了一米七八左右。
皮肤白,彻底长开后轮廓清晰但不显得凌厉,待人疏离得体有边界。在外偶尔披着正装人模人样,在家休闲,趿拉着拖鞋往院子一躺,一步都懒得动弹。
你这是又被哪个家伙给蹂躏了?林曼姝端着一笼新出的糕从院子门口跨进来,见着懒洋洋晒太阳的林俞问道。
林俞半睁开眼睛看她一眼,头疼说:别提了,还是上星期那几个人,说好的交货时间一拖再拖,我人亲自去站那儿了,还有一箩筐理由等着我。
林曼姝走过来,随手捏起一块红豆糕塞他嘴里。
然后又把他鼻梁上的眼镜取下来说:在家还戴这东西做什么。
平光的,做做样子。林俞从躺椅上坐起来,自己去笼屉里拿心,随口说:显成熟的利器,长得年轻我有什么办法。
是显得嫩。林曼姝作势上下打量他,然后说:一取了学生气太重。
平日里的穿着细节决定了他和人谈判的结果,所以林俞这两年在外很少穿得休闲了。
林俞边吃边问林曼姝:奶奶干嘛去了?我上个月托人从西北那边带回了一批虫草,说是治疗肺虚效果不错。
找隔壁几个老太太唠嗑去了。林曼姝叹口气,老太太这是年纪大了,再好的东西也没什么大作用,小毛病多。
林俞没再说什么。
他们一年年长大,老太太自然一年年衰老。
这两年尤其明显一些。
林烁上了本地的大学,林皓成绩太烂,如今专心帮着二叔打理手头上的生意。
林柏从这一年担任了建京工艺美术行业协会理事,也是行走于各地开办解说教学,还做起了一场弘扬传统手工艺文化比赛的评委。
林德安已经很久没有说过他臭讲究了。
林俞如今已经不是俞小师傅了,他是林家木雕的正式传人,手里一年会接一到两个大型木雕作品单子,一个成品一般就要耗时几个月的时间。
所以意玲珑下边很多的人,都觉得小老板是个劳模。
连轴转,好像都不需要睡觉一样的家伙。
三叔进来的时候,林俞正把最后一块塞进嘴里。他动作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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顿,看了看笼屉说:不巧,没了。
谁稀罕吃你这甜腻腻的东西。林正军走进来拖过旁边的凳子坐下。
这几年三叔依然没能安定下来,东南西北地瞎跑。
但好在不像早年间那样,一走三五年就没个消息,他现在外出最多三个月就会回来一趟。待上半拉月再次出发。
林俞对他的行迹不说全部了解,但大体还是掌握了的。
反正他能在家待的时长,是和向毅有没有在建京有着莫大关系的,三叔在躲向毅,避免一切有交集碰面的可能。
林俞有时候很难相信,什么样的感情能在纠纠缠缠这么多年后依然剪不断。
但林俞从不置喙,毕竟上辈子他曾也困囿于这样的情绪中,虽然那是一段再糟糕不过的经历。
好在几年前南方一面后,蒋世泽再未出现。
偶然听张家睿他们闲聊,好像是只身南下了,不知道干什么赔了不少钱,以至于他爹妈变卖了在建京的房子,举家搬迁。
林俞像是听毫无关联的陌生人的消息般,入耳就忘。
所谓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上辈子蒋世泽南下的第一笔生意赚了他人生的第一桶金,背后还有林俞忙前忙后的收拾打。如今带着这未卜先知般的记忆,反倒赔了个底儿朝天。
际遇这东西真的难以说清楚。
林俞不觉得有多痛快,也不觉得有什么不满,毕竟都是毫不相干的人。
这次会待多长时间?林俞问三叔。
林正军:可能还有一个星期吧。
林俞头,他现如今的事业范围广,偶尔向毅那边有什么动向他反而比三叔还要提前知道。
林俞说:你要走就提前一两天走,上次我给你透露消息,那家伙可是在码头那边把我的货扣了整整两天。
放心吧。林正军道:这分寸他还是有的,耽误不了你的事。
林俞:最好是,不然我也不会客气的。
林正军扫过林俞的脸,似笑非笑:这么硬气?我们崽现在真是财大气粗了哈。
林俞白眼,三叔,我可是一做正经买卖的小手艺人,之前要不是天向叔帮忙,对上向毅那种人,你再被人弄走我可都救不了你啊。
替我给你哥带好。林正军拍怕林俞的肩,又笑道:我当我们家林小俞走南闯北天不怕地不怕的,感情这背后原来是有人撑腰。
家人间的玩笑,随便开也都无所谓的。
这是四月,今年的建京已经有渐渐热起来的趋势。
林俞和三叔闲话半天,又问他:你这次去哪儿?
渠州。林正军说。
林俞一怔,渠州?
对,就是你以为的那个渠州。林正军见他出神,就笑了笑说:只不过可惜了,我这次去的是渠州靠南,和舟尧刚好是相反的方向,不然还能去见一见。
林俞收回神:你去了也未必见得着,他估计都没在学校了。
别说闻舟尧马上就要毕业,就是前几年,他真正待在学校的时间都不多,这也是家里很少收到他消息的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