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在室内的阳光被窗户上的格子切割成几小块,一只小手扬过半空,落在窗台上,青葱似的玉指描绘着那几道阴影,蒙了光的眼睫虚虚眨着,抖落金灿。
老宅子那一晚渐行渐远,冉冉像个真的小孩,很多事都已经不记得了。
“哥哥家里也有那种花。”
叶闻筝正在她身后倒一杯水,听到这话手一抖,热水飞溅到白皙的腕子上。
她皱了皱眉,袖子落下来盖住手腕,说话的女孩望着窗外残留雨水的茉莉,眼睛通透的不可思议。
小一个月的光景,傻姑娘比刚来的时候气色好多了,这些天吃的也多,脸上丰腴了点,看着就没那么憔悴。只是她一直会提起常朔,那些伤害好像都不记得,只记得他有多好。
她总是叫常朔“哥哥”,这个称呼常常让叶闻筝叹息。
毫无疑问,叶闻筝不喜欢那个男人,两个叁观不合的人很难成为一家人。
“筝筝姐,你们要走了吗?”
“你也走,不是不喜欢这里吗?”
这屋子突然多了个人的声音,女孩眼前一亮,扑过去抱住顾疏桐,脸蛋在她身上蹭着,像个小猫。
“阿姨,阿姨,我们是要去找哥哥了吗?”
女人微怔,“你,想见他?”
“想。”女孩轻声呢喃着,那晚的事已经全都忘了。
顾疏桐叹着气,用手做梳子将她的头发梳平,又把衣裙的褶皱抻好,要带着女孩出门。两个人已经走到门口,冉冉又跑回去抱了常朔的西装出来。
屋里的人一时默然,只有女孩欢天喜地,整个脸都埋进衣服里。
......
邻市那间小公寓里东西本就不多,萧烈学着讨喜,早在人到之前就把用具搬进了小楼。
“你看,我们换了个女儿。”
立在门框里的少女整张脸上扬迎着阳光,她面容姣好,樱唇皓齿,在树影葳蕤中也毫不逊色。
叶城回了神,一手揽着妻子,一手将随身的小包放到门廊下,目光落到女孩手臂上时轻微晃动了几下。
从带她回来到现在始终抱着那件西装,也不许人洗,就算是睡觉也要揽着。
“景......她之后要怎么办?”
冉冉在门口转悠着,一阵幽香飘过来,女生许是天生就喜欢香味,她追随着气味跑过墙壁的拐角,盯着墙角几朵洁白的小花。
“冉冉?”
顾疏桐怕她跑丢跟了出来,看到女孩蹲在地上望着花骨朵。
“喜欢吗?”
“喜欢。”
女孩点点头,手几次碰到花却没舍得摘。她喜欢这些花,哥哥家里有,姐姐家里也有,香味很清淡,闻着睡觉就没那么怕。
“明天我带你出去逛逛,刚才路过的那条小路上有花店。”
冉冉依旧点着头,“花店”似乎是个能完成她梦想的地方。她乖乖跟在顾疏桐身后回到小楼,掰着手指算明天还有几个小时来。
他们的背影渐渐模糊,身后一只手伸了出去,摘下了那朵花。
-
男人生怕别人发现他的踪迹,从两公里外就开始徒步行走,一身黑衣隐藏进将夜的天幕,到小院附近才摘下眼前的墨镜。
那天的小巷子里大抵有人,与萧烈的对峙还是传了出去。关于他是谁,是否是常越的儿子,常家其他人也开始质疑他的正统性。
危机四伏,他越发思念傻姑娘了。
小院子向周围散着暖光,他能想象到屋里是什么样的场景。
他当然知道傻姑娘在萧家,更知道叶家夫妻在萧家。
这些天他让人打听叶城的伤势,而萧烈好像也知道,随便让人放出消息,甚至一天好几遍。最后还直接告诉他叶家夫妇带着傻姑娘搬到了萧家的别院里,身边跟的也都是萧家的人。
这个姓氏成了他的死穴,想起便会蜷起鼻梁,伴随着一声冷嗤。
只不过这声嗤笑是对他自己的,明明是他不想要的,明明是他拼命遮掩的,可是当他的位置被取而代之时,他对萧烈的厌恶却更强烈。
“哒哒哒......”
铁门打开,两辆车子拐了个弯后停下,里面出来两个人。
常朔眼眸一凝,像做贼一样,明知道她们看不到自己也还是要躲到树后面。
原来她们不在家里,两个女人之后跟着的是叶城。小姑娘站在中年夫妻身边,比起他更像个女儿。
随后叁个人一起进门,他在他们的世界之外,仿佛一枚滋生在腐败角落的杂菌,连溢出窗子的暖光都不敢触碰。
这是他这些天第无数次来到这儿,冷静下来的人经常会希望时间倒流,他无比思念与她肌理缠绵的夜晚,他曾经翻过垃圾桶,想找回沾着她初血的床单,又跑回叶家的老房子,坐在她坐过的角落里,将自己想象成她。
“阿姨。”
风将女孩的声音送到他耳边,树干后藏匿的俊脸探出一点,黑瞳痛苦纠葛。
远处的小人儿仿佛感觉到不寻常的气息,竟然朝着他这边投来目光。
她是看到他了吗?
他忍不住想过去抢走她,可是不敢面对叶城与顾疏桐。最后只能踉踉跄跄地回到车上,一路大敞车窗,狂风肆虐才能找回几分清醒。
-
又来了。
赵岳山看着门下光线不断变幻的缝隙,在心里默数这是常朔第几次发火。紧跟着闭上眼睛,也就是瞬间,门里炸开一朵玻璃雕琢的花,花瓣凄凉四散,满地晶莹无人问津。
静的可怕,赵秋妍保持着微笑坐在一侧,将自己听来的话全盘告知。
“还有件事。”女人捏着袖口,像是等着常朔问出下一句。但很明显常朔不吃她这一套,阴鸷目光盯住她,眸子里燃着暗火,却毫无温度。
“叶闻筝怀了萧烈的孩子。”
“孩子”两个字撞乱了男人的心弦,他闭上血丝纠结的眼睛,耳边女孩的哭声愈发清晰。他捂着头蹲在地上,牙根咬得快要崩开。
如果他那天没发疯,一个月的时间,一定会让小傻子也怀上自己的孩子。
“我说了......”
他站起来,高大身形在摇晃。
“萧烈的事与我没关系了,我送你们离开,以后别再回来。”
“常先生!”
女人冲到他跟前,“那个女孩呢?她就在萧烈手里,见到萧烈才能要回她。”
“呵......”
常朔点燃一根烟,倚靠在沙发背上,发丝挡在眼前,手指却在颤抖。
“你是觉得萧烈傻,还是我傻?”
女人凑近了他,他不喜欢赵秋妍身上的香味,皱着眉头示意她走远些。
“我有办法,您谁都不用见,就能把她带出来。”
赵秋妍太了解他,说完后坐回远处,手里转着杯子盖眼睛却不离他。
“需要我做什么。”
见常朔终于松口,赵秋妍勾起了唇,笑容一纵即逝。
-
小院比萧家的氛围惬意,叶闻筝腹中的胎儿还是个小肉球,萧烈说别院里的空气更好,只要他一不在便让人送叶闻筝过去。
一身黑衣的人恭恭敬敬拉开车门,纤长的白腿落在地上。然后清丽姑娘走到小庭院门前,不用敲门顾疏桐就为她打开了门。
“正好,你看她一会儿,冉冉要用的东西都放在这里了。”
顾疏桐和叶城出了门,冉冉闻着叶闻筝身上的花香味,一阵沉默。
“姐姐,我们去花店好吗?”
水灵灵晃动的大眼睛让叶闻筝不忍拒绝,她看了眼门外,点了点头。
小姑娘心花怒放,蝴蝶似得在叶闻筝周围飞来飞去。她一阵叹息,带着人上了车,车子却迟迟不见发动。
“怎么不走?”
坐在前面的司机带着帽子,帽檐挡住了眼睛,他听了叶闻筝的话也久久未动。
叶闻筝下意识看了眼窗外。
车窗开着,微风拂过野草梢头,点缀在其中的粉紫兀自颤动,汇入耳中的除了树叶相拥的窸窣之外再无其他。
静谧美好,却也静的可怕。
“我们要出去,打开车门。”
她语气冷了几分,在萧家待久了未免染上萧烈的凌厉。
可前面的人依然不动。
未几她倏然张大眼眸,总算明白了这股不寻常是哪来的。
——这人没在动,甚至连呼吸的幅度都看不到。
思忖几秒,心跳愈烈。
手指颤抖前伸,一把掀开他的帽子。
“啊!”
藏在帽子下的眼睛向上翻着,鲜血充盈得黑眼球都要盖住,两个完完全全的血窟窿。
“姐姐,姐姐......”
身侧的傻姑娘被吓呆撞进她的怀里。手掌下不停颤动的绒发让她打消了退缩的念头,那天面对萧烈两个叔叔的勇气又一下被激发出来。
目光紧盯着墙角,赵秋妍终于悠悠然出现。
“好久不见啊。”
车窗外一张猩红的嘴唇在蠕动,吐出几个温吞吞的字。然而目光却阴寒,枪口落上她已然渗出汗珠的额头。
“和我走,好吗?”
她用商量的语气,却没半点要商量的意思。
驾驶位上的尸体被赵秋妍带来的人像扔垃圾一样扔出去,车子片刻后驶进野草横生的旷野。
......
常朔坐在原处几个小时,杯子里的水凉了温,温了凉,不知究竟过了几个轮回。
后来,他脸色越来越差,连佣人都不敢再过去,生怕触及到这位的逆鳞。
“少爷,萧烈抓了赵岳山,赵小姐应该是去了叶家的新宅子......”
后来的话那人没说,但没说他也能猜得到。
“那她呢?”
那个每夜都会进入他梦里,睁着泫然双目凝视他的傻姑娘,在哪?
“这个我们还不知道,叶家附近没有......”
“好了,我知道了,你去吧。”
脚下落着许多烟头的尸体,他颓然倒上沙发,闭上眼睛一会儿,再睁开瞳孔里依然是血色。
他动了动唇,想问什么,又觉得喉咙干燥,端起水杯喝了一口,喉结动的滞涩。
水里沁入了大厅的阴凉,喝下去并不舒服。
“哗啦——”
杯子碎成陶瓷残片,耳边的哭声才安静了几个小时,又一下子冲到身边。而且这次带着无可抵抗的力量,四面八方势必要淹没他。
指头一松,被冷落的烟头落在地上。火苗点燃了地毯的边缘,有两个人慌忙过来拍灭。
然后抬起头,男人晦暗的眼眸正盯着他们。
“我们去叶家。”
......
“你们不能进!”
大门外,枪口挨个上膛,金属磕碰声音泠然。
萧烈捂着头出去,有日子没见的男人比他还要狼狈。
常朔胡子丛生,头发乱的像一团杂草,清隽的眉眼染着酡红,身上的衬衣沾着不知是什么的灰色脏污。
“那丫头呢?”
屋里有声音,常朔知道里面在呜咽的女人是谁,抓着车门的手指边缘倏地用力变白。
萧烈想起,常朔好像都不知道那傻女孩的名字,不由一阵讥笑。
“你他妈好像条狗。”
常朔蹙起英眉,不等开口,一件衣服朝着他扔过来,带着腥甜气味,还有历经时间长久的脏土。
他刚想扔开,突然发现外套很眼熟,还在他入侵女孩身体时垫在她的身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