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信符没有回来,那么有两种可能。”贺先生似乎也不在意铁塔那有点质问的语气,“他们没来得及放出信符,或者信符被损坏了。”
没来得及,这其实就是说人已经没了。铁塔的脸黑沉沉的,不顾眼镜男的目光示意,大声说,“他们是跟贺先生一路走的,贺先生就没收到信符吗?”
邵景行看出来了,眼镜男和铁塔在演双簧,他们显然是既想质问贺先生,又不想跟他撕破脸,所以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果然眼镜男立刻就喝斥了一声,向贺先生客气地说:“贺先生别怪他,死的都是自己兄弟,所以他着急。”
贺先生却笑了一声:“是你们的兄弟,可是我是付钱的。你们既然是拿钱做事,生死自负这种规矩,不用我再说吧?”
眼镜男的脸色也有点阴沉:“贺先生,我们也只是问一下。”
“那么你觉得,我是花钱让你们进山海世界,然后一个个把你们干掉?”贺先生讽刺地反问,“我觉得这样未免太麻烦了。”
他的话听起来倒是很符合逻辑,只是最后那句话说得颇有几分威胁性,眼镜男的神情顿时不好看起来。但他对贺先生显然也十分忌惮,沉默片刻才说:“那么贺先生有没有办法搜索一下他们的下落?”
“这个不好说。”他缓和,贺先生也就缓和了一点,“信符不是正式的式神,使用范围有限。而且山海世界又很特殊,信符即使不被损坏,也有可能被干扰。总之,我们进入山海世界,也许会有些感应。”
“那只能这样了。”眼镜男的试探也只能到此。贺先生的话有道理,不要说他与他们无冤无仇,只说贺先生如果要杀人,没有必要把他们骗进山海世界里去。所以那四个同伴可能确实是自己出了问题。
算了,那四个蠢货损失了也就损失了吧。眼镜男在心里给这事下了个结论。能干这一行,他自然不是什么儿女情长的人物,而且死去的那四个人也是后来加入的,对他并不服气,否则也不会非要单独行动,还想着能捉到猎物之后拿走大半的酬劳,也不想想若是没有他,他们怎么可能接到这样的任务。
同样是佣兵,但那四个却是从来没有接触过山海世界,恐怕还把那里当成了亚马逊丛林,以为真是去狩猎呢。罢了,要不是因为之前一次行动损失了好几个人,他不得不向外补充力量,也不会接收那四个人入伙。现在死了也就死了,对付一头犀牛,有他们八个人也就差不多了。
至于贺先生新带来的这几个人……眼镜男淡淡地扫了一眼石哥。看得出来,这些人也是亡命徒,倒是也经历过些事情,但说到底也不过是一群乌合之众,必要的时候拿来当诱饵倒是不错的。
邵景行一声不吭地缩在角落里,看着眼镜男打量过石哥四人,又把目光投到了他的身上。这人长相其实还不错,戴着眼镜看起来也挺斯文,跟贺先生倒是一挂的。但他看人的眼神却毫无温度,让邵景行想起蛇眼,估摸着心狠手辣的程度也跟贺先生有一拼,杀人的时候一样是不会眨眼的。
不过——邵景行抬头朝眼镜男笑了一下——刚才眼镜男说的四个失踪的同伴,很有可能就是他和霍青还有姬琰上次在山海世界里发现的那四具尸体。其中两个人确实是被辟寒犀搞死的,可是还有两个,却是被络新妇吃掉的啊。这个消息如果告诉眼镜男,不知道眼镜男会做何感想。
所以说,贺先生带的这些人,其实没有一个跟他齐心的,不过是因为利益或者恐惧而不得不联手或服从?邵景行顿时觉得又增加了点信心。
眼镜男对邵景行的反应略有点儿始料未及。他的眼力一向准,更何况邵景行皮白肉嫩的,一看就知道是个肉脚。而且他一直跟个鹌鹑似的缩着,也不像是跟贺先生一样在那方面有道行的。贺先生只说他知道门的所在,难道说,是个线人?
“门在北郊公墓陵园。”把场子镇住之后,贺先生就开门见山了。他不想浪费时间,眼镜男等人是不是对他起疑心他都不在乎,他只是需要人手帮忙,而眼镜男等人是想要钱,那么大家各取所需就是了。等猎物到手大家就分道扬镳,到时候在山海世界里,眼镜男这一伙如果想要翻脸,他求之不得呢。
“北郊公墓?”绑架的事闹得挺大,眼镜男当然也知道消息,略一思考就相信了贺先生的话,“难怪后来说什么地震了……不过,那里现在好像戒严了。”越是这样,越证明贺先生这消息的可靠性。
戒严了吗?邵景行心里暗喜。戒严就代表一时半时的进不去,那他就可以拖延更多的时间了。
不过还没等他高兴完,贺先生已经说:“我们不从陵园进。只要有门的位置就行了。”
石哥等人是一脸懵逼,眼镜男他们却是知道门道的,铁塔忍不住说:“在附近找裂缝?恐怕不行吧。”
“裂缝当然是没有的。”贺先生微微一笑,“这种固定门都有政府的人特别看守,附近的结界当然也都会修补,怎么可能留下裂缝呢。”
他一边说,一边还转过头来特意冲邵景行笑了笑。这一笑笑得邵景行心里一阵发凉——这混蛋早就发现他话里的破绽了,一座固定的门,绝对不可能没有人看守而只是巡视。
“有人看守?”邵景行露出疑惑的表情,压低声音自己嘀咕了一句,“我怎么没看见……谁看守,总不会是那个拿骨灰盒的吧?”这种时候他绝对不能承认自己在撒谎,否则小命分分钟可能不保,就算是装傻也得装到底。
贺先生没再管他,只是继续对眼镜男说道:“不过只要有门,制造一条裂缝也不太难。总之大家准备一下,今天晚上我们就行动。”
制造裂缝?邵景行心里咯噔就是一跳。听贺先生的意思,是要在门的附近强行撕开一条裂缝啊。那裂缝那头通往哪里?要是还通往饶山,那裂缝一开就得冲出一群异兽来,冲死贺先生当然好,可是都冲出来,那岂不酿成大祸?毕竟陵园里还有个保护罩,外头可没有啊!
这天杀的小日本!这是要制造百鬼夜行啊!
邵景行很想反对,但他也知道贺先生绝不会听他的,而且现在张嘴,保不准贺先生会把他怎么样。他现在能活着,只不过是因为他说他曾经看见过辟寒犀,贺先生想要留着他当条寻找猎物的猎犬用罢了。
怎么办怎么办?邵景行第一万次地后悔没有再跟霍青点一次青蚨血,呜呜呜,也不知道霍青现在有没有发现他失踪了。该死的陈祥,真是死有余辜!唉,不过他死成那样,也太惨了一点,毕竟绑架没撕票的话,也还够不上死刑呢。
邵景行脑袋乱哄哄的,在角落里蜷了一下午。眼镜男那伙人走来走去的收拾东西,他才发现这伙人果然挺专业的。
这么一个从外头看起来没多少生意的小破汽车修理厂,里头却藏了足够武装一个连队的军火。虽然邵景行知道普通武器进入山海世界会很快被腐蚀,但看见枪支弹药这一类的东西还是忍不住心跳有点加快。
相比之下,石哥他们的武器就不大够看了,但他们却带来了好些古怪东西,什么糯米啊朱砂啊,邵景行还看见有个袋子开口处露出个黑糊糊的东西,艾玛总不能是黑驴蹄子吧?
铁塔也看见了那个袋子:“这什么东西,一股怪味!”
“黑驴蹄子。”石哥底气也略有点不足,毕竟比起眼镜男一伙,他们的装备实在不够看,“驱邪的。”
这答案引来了一片哄笑,笑得石哥脸都青了。而且这些人笑完就干自己的事去了,也不说为什么笑,只是偶尔看向石哥等人的目光都含着轻蔑,以及一种……仿佛在看一块还有点用处的肉的神色。
于是石哥跟邵景行一样,惴惴不安地度过了这个下午,直到天黑。
天黑之后公墓里当然是没什么人了,远远看过去就是一片漆黑。但即使如此,贺先生也非常谨慎地没有太过靠近,而是让眼镜男把车远远停下,然后一行人悄悄摸了过去。
邵景行特别想大喊一声。说不定霍青就在那片黑暗中等着他呢?但是抵在背上的尖锐东西让他全程都把嘴闭得紧紧的——那个东西虽然不是□□的枪口,但却是络新妇的蛛足,他毫不怀疑只要他一张嘴,那蜘蛛女绝对能在他喊出声前把他戳个对穿。
骤然出现的火球应该是可以吓她一跳的,甚至可能会让她本能地后退,但是机会只有一次,没有把握的时候,邵景行不敢冒险。毕竟贺先生,也不一定非要留着他不可。
“就在这儿吧。”贺先生忽然出声,停下了脚步。
“在这儿?”眼镜男有些疑惑地低声问。
这里是公墓后面的一个小坡,从这里看过去,能够远远地看见陵园,但距离至少有500米。
“再靠近就可能被发现了。”贺先生淡淡地说,“只要可以看见就行。”
他说着,从口袋里摸了个东西出来。因为全程都没有任何照明,他们又选了最暗的路走,所以即使以邵景行的视力,也只能借着微弱的星光看见贺先生手掌上捧了个白乎乎的东西,只有手指大小,似乎是个极小的动物手办,后面拖着一条大尾巴,好像是个狐狸?
这个猜想马上就被证实了,贺先生手捧着那东西,开始低声念叨起来。他用的是日语,凭邵景行看动漫学会的那点儿词汇量根本听不懂,只看见随着他的念诵,那个手办慢慢发起亮来,好像一根烛芯一般散发微光,可以看清确实是只白色的狐狸。
手办邵景行也买过很多,这个手办从工艺上来说简直粗糙,也就是大体有个形状,要不是那个大尾巴,说是个猫也可以,说是个狗也可以。不过这手办的用料却不一般,看起来外头好像是一层真的动物毛,特别顺滑的样子。
邵景行正眯着眼想再看清楚一点,却发现那手办动了!
没错,就是动了,那个手艺粗糙的狐狸头不但由低着变成了抬起来,而且连形状都在不知不觉间发生了变化,完全不是那副猫狗不分的样子,而是一张栩栩如生的狐狸脸了。
正在邵景行毛骨悚然的时候,贺先生忽然一停顿,接着低沉有力地喊出了一个名字。这个名字邵景行倒是有点熟悉的,他想了几秒钟终于想起来,贺先生喊的是“太阴”,安倍晴明的十二式神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