紧接着殷夫人的声音也响起来:“妄儿,你这是怎么了?侍女说你晚饭也没吃,娘让厨子做了你最爱吃的八宝鸭,你赶紧出来吧,冷了可就不好吃了。”
叶妄胡乱擦了擦眼睛,踉跄着从地上站起来,努力让沙哑的声音听起来正常一些:“我不想吃,我已经睡下了。”
殷红叶皱起眉,压低声音询问侍女:“少爷一回来就把自己关在了屋里?”
侍女喏喏点头:“是,脸色白惨惨的,看着跟丢了魂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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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殷红叶皱着眉,又继续敲门:“妄儿,你是不是在外头受委屈了?你说出来,娘亲给你出气。”
“没有。”叶妄头疼欲裂,他捂着脑袋大声道:“娘,你就让我一个人待着吧,我什么也不想吃,也没受委屈。”
他抱着头蹲在地上,逃避一样地将头埋在腿上。
叶妄是个小霸王的性子,从没有像这样把自己关在屋里过,殷红叶被他吓住,也不敢再敲门。只悄声吩咐贴身侍女,叫她留了两个婆子听着屋里的动静,将叶妄院子里的下人全都叫了出去挨个询问。
……
国公府里如何鸡飞狗跳,叶云亭并不知道。
打发了薛平之后,他便与李凤岐去给老王妃请安。
老王妃信佛茹素,早饭并不与他们一起。饭后还要在小佛堂里念经诵佛。他们只能等老王妃诵完经之后,方能前去请安。
两人过去时,老王妃刚从佛堂里出来。
她今日穿了一身极深的墨绿色长袄,外面搭了件浅色褙子,手腕上缠着佛珠,周身缠绕香火味道。
看见两人,她微微颔首,命倚秋上茶。
三人分两侧坐着,老王妃坐上首,叶云亭与李凤岐坐一侧。倚秋端着沏好的热茶过来,笑着道:“从荣阳回来得匆忙,很多东西没来得及收拾,院里只剩下这些陈茶了,王爷王妃莫嫌弃。”
叶云亭接过茶盏,就见茶盏里泡得是团茶,他有些诧异地看了上首的老王妃一眼。
团茶又叫茶饼,分细色五纲、粗色七纲。制作工序极其繁复精细,上品几乎都供给宫中,余下的也都流入权贵世家,数量稀少,价钱昂贵。当然,对于势大的永安王府来说,小小团茶并算不上什么。
叶云亭诧异是因为,老王妃竟然连李凤岐这样小的喜好都注意到了,他实在看不明白,这母子俩的关系为何会如此冷淡。
——李凤岐喝茶只喜欢喝团茶,旁得片茶或者散茶,他宁愿喝白水也不肯喝的。这还是他照顾李凤岐时意外发现的小习惯。一开始他不知道,在李凤岐昏迷时无意间喂他喝过几次普通茶水,每每李凤岐醒来后都要多喝上许多水漱口,他这才惊觉,永安王对茶挑剔得厉害。
“我叫人再送些今年的新茶过来。”李凤岐抿了一口茶水,又道:“若荣阳还有什么东西落下了,母亲只管吩咐五更派人去取来就是。”
老王妃闻言“嗯”了一声,缓缓捻动手中佛珠。
厅里又静默下来。
叶云亭发现,这母子二人的话实在是少得惊人。每次见面最后都总会以静默收场。他们似乎也习惯了这样的模式,倒是他这个外人在一旁坐立不安,搜肠刮肚想要想些话来暖场,但他初来乍到,说些什么都似乎不太合适,于是只能也跟着静默着。
一盏茶之后,李凤岐方才又开了口:“我有些事情想问问母亲。”
“何事?”老王妃手一顿,转动的佛珠便静止下来。
李凤岐:“旧事,这里不便说。”
老王妃默了默,缓缓起身:“去里面吧。”
李凤岐转动轮椅,紧随其后,经过叶云亭身前时,他在叶云亭手臂上按了按:“我去去便回,有些事……日后再告诉你。”
叶云亭点头,他倒是没有什么不满。他虽然与李凤岐在一条船上,但实际上也才合作了半个月,若是要紧的事,李凤岐就是不说,他也会主动避嫌。
有时候知道得越少,才能活得长久。
李凤岐随老王妃去了后头的小佛堂。
小佛堂里香火缭绕,佛台上供奉的地藏菩萨左手持宝珠,右手执锡杖,宝相庄严。菩萨像左侧供着老王爷李怀渠的牌位,右侧则供着个空白牌位。
老王妃点了三炷香祭拜,李凤岐与她并排,也上了三炷香。
祭拜完,老王妃才缓缓开口,声音在缭绕的烟雾里显得有些虚无:“你想问什么?”
李凤岐看着供奉的牌位,闭了闭眼,说:“我的身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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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目光落在那个空白牌位上,从他记事起,他就见那空白的牌位被供奉在此处。没有姓名,没有生辰八字,空空如也。
他曾猜测过,这牌位可能是他那个双胎兄弟的,只是他怕母亲伤心一直不敢开口问。如今却不得不开口了。
老王妃闻言眼底起了些许波澜,片刻之后,又平复下来,她在蒲团上跪下来,声音沉静道:“我不知道你从何处听到了什么闲言碎语,但你确是我与怀渠的亲生孩子。你若不信,可去寻当年的稳婆,医官一一查证。”
李凤岐攥紧了拳,声线低沉,洪水般情绪生生被他压住住,化作一声平静的询问:“那这个空白的牌位又是怎么回事?”
“这是你弟弟。”老王妃拨着佛珠:“当年我生产之时,才发现怀得是双胎。你出生之后,你弟弟却因为在腹中憋了太久,甫一出世,就断了气。”她手中佛珠拨得越来越快:“因为是双胎,又有一个死胎,不吉利,便没有对外宣扬。”
李凤岐本想继续问,那为何牌位之上不刻字?
然而见她肩膀颤动,瘦削身体摇摇欲坠,却不忍心再追问。
他闭了闭眼,看向佛台上供奉的牌位,涩声道:“我明白了。”
老王妃没有回头,只低声道:“这些年我一直过不去这个坎,每每看见你,便会想起你死去的弟弟。我知道我没能到尽母亲的职责,你怨我也好,恨我也罢,都是我该受得。”
“母亲……待我很好。”李凤岐下意识摸了摸腰间的平安符,涩声反驳:“儿子不曾有怨怪。”
他想起很小的时候,每每他跟母亲撒娇,母亲总是神色淡淡的教训他男儿不可娇弱。他偶尔也会羡慕别人的母亲待孩子温柔亲昵,可后来他生了一场大病,父亲不在府中,是母亲衣不解带夜不安寝地照料他。等父亲回来,他的病好了,母亲却倒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