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你大哥写来的密函。”在明亮粲然的烛光下,司马防将一封帛书递给了司马懿,“一切皆如我们先前所料:曹司空、荀令君最后决定,对杜传等奸吏重重惩处;对袁雄、袁浑兄弟则驱逐出境。袁绍派来的使臣崔琰和你大哥将于数日之后,一齐赶到本郡处理好这里的一切交接事宜。”
说至此处,他忽地抬眼瞟了一下这个正低头阅函的次子,款款言道:“此刻你应该也看到了,你大哥在这信中谈起曹司空对你下了‘能谋能断、守道不移、不畏权势、力持定见’的赞语,荀令君也对你下了‘少年英才、器识超群’的评语……你自己是怎么看待这一切的?”
司马懿缓缓放下了大哥写来的这封帛书密函,脸上并无太多的惊喜之色,淡然答道:“父亲大人,曹司空和荀令君的这些赞语,孩儿哪里当得起?孩儿如今回想起当初与杜传叔侄、袁氏兄弟等奸人暴徒斗智斗勇的那一幕幕情形,实在是步步险招、如履薄冰,至今仍是后怕不已!尽管孩儿最终大获全胜,不知怎的,总是高兴不起来——冀州袁氏必与我河内司马家结下了死仇!这样的后果,对我河内司马家的未来究竟是福是祸,孩儿一时还没想明白。”
“唔……懿儿你能够‘临事而不惧、深忧过计’,真是难得!我河内司马家,今后的确须当加倍警惕来自冀州袁氏门生宾客的明攻暗算。不过,曹司空已经决定了释放袁雄、袁浑兄弟,袁绍也没有举兵相向,大家都没把事情做绝——所以,双方都还是有转圜余地的。”司马防微微点头,含笑捋须而道,“你大哥在与袁氏使臣崔琰交涉之际,自会曲为弥缝的。懿儿呐,立身处世,善恶不可太过分明,尤其不可外形于色;倘若你真要与人为敌,最好像《孙子兵法》里所讲的那样:‘善守者,藏于九地之下;善攻者,动于九天之上,故能自保而全胜也。’
“在这里,为父也不妨对你直言,在你和杜传叔侄、袁氏兄弟的较量中,就算你终于赢得了最后的胜利——这也是非常侥幸的。你去找魏种处置杜传等奸吏,这便是你书生气太浓的第一步,幸好魏种是个墙头草、和事佬,还没有被杜传彻底拉拢过去,否则你早就丧生于他和杜传的联手暗算之下了;你后来又去找杨俊处置杜传叔侄与袁氏兄弟,这其实还是你书生气太浓的第二步,算你运气好,正巧碰上杨俊是难得一见的大清官,不屑于被杜传他们以小利小惠收买,再加上先前你大哥又悄悄跟他打了招呼,否则你这一次又将丧生于他和杜传之流的狙击之下了;最后,就是你去找梁广,幸好这个河内郡府署中手握兵权的郡尉实乃曹司空、荀令君设在河内的关键一子,否则你和杨俊纵是有心除奸亦无力相抗……懿儿呐!你每进一步,都是天时、地利、人和三股助力互相呼应而成,你单靠自己的小智小谋又何济于事?所以,先圣孔子所讲的‘尽人事而后听天命’,才是真正可以垂照千古的至理名言呐!”
“父亲大人的这些话,当真是讲到孩儿的心坎里去了。”司马懿的神情恭服之极,“孩儿一定牢牢铭记、时刻不忘。”
“懿儿啊!你曾经对杜传说过,他失败的关键原因,是对冀州袁绍抱有太多太多不切实际的幻想。你讲得很好啊!这也应该成为你自己的人生铭训:在宦海纷争之中,你永远不要对外界的、别人的助力抱有太多的不切实际的幻想和期待,而要始终不懈地精心培植属于你自己掌握的真正实力!只有属于你自己掌握的力量才是最坚实、最可靠的,其他的一切外力都是飘忽不定、难以把握的!”司马防肃然地看着他,脸上神色异常的凝重,语气也十分的郑重,“切记、切记!你不要把取胜的希望过于寄托在别人的善意与恩赐之上,而应当永远着眼于自己和敌人之间实力的对比与竞争!无论你自己占了多么高尚、多么可敬的名义与公理,然而它们归根到底都还是虚的,只有拥有铁拳一般过硬的实力才能决定整个斗争的最后胜利!”
“父亲大人指教得是。孩儿一定‘以人为鉴’,对这些血的铭训永志不忘。”司马懿重重地点了点头。
“你现在能真正懂得这些话的真谛吗?这些话,都是为父浸淫宦海多年得来的切身教训啊!”司马防深有感慨地说道,“你如今对它们估计是一知半解,不过,只要你时刻牢记不忘,便会在日后的宦海搏击中真真正正地领悟到其中的真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