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君快别说这些话了!”张春华杏眼一睁,若嗔若喜地盯了司马懿一眼,用手拧着衣角的丝绦在指缝间绕了几绕,轻声言道,“夫君,你不知道,能够嫁给你成为你的妻子,这就已经是春华今生最大最大的福分了!春华能够每天这样服侍夫君、陪伴着夫君,心里便是像喝了这银耳汤一样甜滋滋的了……”
“春华……”司马懿瞧着张春华那一脸的真挚,眼角不禁泪水缓缓流下,“懿如今已是这副半残半废的模样,出不得仕、做不得官、成不得名,下半辈子都将躺在这病床之上再也站不起来……真是苦了你了!每天瞧着你为懿忙前忙后操持杂务,懿空负男儿立家之名,实在是无地自容啊……”
张春华双眸一抬,泪眼蒙眬地看着司马懿,露出一丝甜甜的笑意来:“夫君,妾身哪里觉得苦了?妾身能和你在一起,真的很高兴啊!妾身怎么会对你如今这般的情形抱什么怨言呢?”说到这,她又展颜笑了:“说起来,还得感谢夫君这场风痹之症呢!若不是……”她将后面的“有了它”三个字咽了回去,继续甜甜笑道:“妾身今日怎能和夫君在一起呢?这样的日子可是妾身先前只有在梦中才会拥有的啊……”
司马懿听着张春华的话,心头不禁五味杂陈:当初他刚佯装患了风痹之症后不久,张汪便猝然派人向他家提亲,想要纳他为婿——司马懿正欲拒绝,不料他的父亲司马防却一口应承了下来。司马懿大惊,急忙向父亲提出异议。父亲却向他分析道:其一,粟邑张家门风朴厚,张春华知书达理、温婉贤淑,又与司马家有世交之谊,故而两家结为秦晋之好是绝对合适的;其二,如今司马懿装病在家,正好借着这一场婚事向外宣示韬晦之意,表明自己已屈从天命、隐居故里、结婚息影、暂不出山,以安然静观时局之变。在父亲这一番劝说之下,司马懿纵是百般不甘,也只得假戏真做,与张春华成了亲。然而,无论如何,这样的婚事对司马懿而言,都摆不脱一丝淡淡的阴影:他知道自己心底真正所爱的并不是粟邑张春华,而是邺城的方莹!纵然如今兵荒马乱、烽火连天,方莹亦是杳无音信,说不定已丧生于战祸之中,但司马懿在自己心灵最深处,还是给她留有一个特别重要的位置并暗怀一份莫名的期待——所以,他自结婚以来便一直感到自己的内心好像缺了一块,始终无法与张春华向他全心投入的那份感情产生共鸣。而张春华愈是对他温顺体贴、关爱备至,司马懿心底对她的歉意便愈是浓厚了一分。
当然,司马懿此刻还并不清楚——就在他和张春华结婚的当日,他的父亲司马防便和他的岳父张汪,达成了一个以两家姻亲关系作为保障的绝密协议:由粟邑县衙贴出告示,宣布那金刀谷因鬼魅邪物出没而永久性地定为本县禁地,严禁任何人涉足其中,一旦违反则重惩不贷;在金刀谷谷口处专设数处岗哨,由司马府派来的家丁担任守卒,专门负责看守此谷;张汪也承诺将随时动用粟邑县令之权,为司马家永久守护这金刀谷洞仓之中的绝大秘密。
正在这时,窗外忽然飘来了一阵悦耳动听的歌吟之声。司马懿侧头向歌声来处瞥了一眼:又是后花园里的青芙、青苹姐妹俩在练嗓子了!也不知是何缘故,父亲近年来四处寻觅网罗娇童美女,揽入府中每日里笙歌舞乐——这倒是与他先前自律严谨、目不旁窥的清俭之风有些不大相同了!大概是父亲见到近年来时局纷扰、虎犬难辨,便不免有些身心倦怠,暗暗存了一份及时行乐的心思罢!
想到这里,司马懿宁定了心神,向坐在榻旁的张春华开口说道:“这样罢……你也不必下去再熬什么银耳汤了,去书房里把那卷《易经》拿来。趁着这清闲无事的大好时光,懿且将先前管先生所授的易学要诀好好研习一番……”
“仲达!”随着一声深情的呼唤,一个熟悉的身影从室外一闪而入,倏地映入了司马懿的眼帘。
“胡兄?”司马懿神情恍惚,不禁有些迟疑地问了一句——他根本没有料到自己在灵龙谷的同窗好友胡昭此刻竟会出现在这里!
“仲达,你……”在司马懿泪光蒙眬的视野中,胡昭已大步跨到了他的榻床之前,低下身来紧紧握住他的双手,眼眶里依稀有泪光闪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