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前小弟在河内郡之际,多次听到来往宾客讲起曹操有‘不拘一格,唯才是举’的雄才伟量,当时还仅是有所耳闻而已。今日席间,他不以小弟年轻位卑、资浅名微而怠忽自傲,闻一善而即纳之,听一言而即用之,从谏如流,无滞无碍,这是何等恢宏大度的驭才之道?”司马懿的眼神敛成了两道锋利的寒光,仿佛正将自己眼中所看到的真相一寸一寸地剖开,“说实话,就此一点,小弟已对他甚为敬佩。曹操能在十余年间于强敌环伺之下,如天降奇峰般巍然崛起,一举肃清中原、扫平朔方、成就霸业,岂是一时的邀天之宠乎?我司马懿能在他身边时时沉潜观察,其实倒是一个借鉴他之长处、增长我之才干的绝佳良机!”
司马朗听罢,亦是深有同感地连连点头,喟然叹道:“曹丞相的过人之处那可是多了去也!不仅他这驭才之道恢宏大气,还有他的用兵之术、治国之能、权谋之长……哪一样不是卓异超群?二弟你若有心想学,饶是你天资不薄,那也真够你学好一阵子的了。”
司马懿并不接话,仍是静静端坐,默默而思。
“二弟啊!有一个消息你知不知道,据说踞守西凉的槐里侯、征西将军马腾,继韩嵩代表刘表进京朝贡之后,不日也要来许都向曹丞相归顺投诚了。”司马朗的声音慢得有些出奇,“曹丞相如今的声威可谓登峰造极,他只要稍一叱咤睥睨,哪个诸侯胆敢抗命不从?听说就连江东的孙权似乎也派出了使者即将前来述职贡奉。唉,眼下这时节曹氏的势力如日中天,曹氏的基业固若金汤,我司马家‘异军突起、后发制人’的大略只怕是无从下手了。”
听完了大哥的话,司马懿的眼中精芒一闪,亮得便似刀锋一划而过。他静默了片刻,终于也缓声开口了:“大哥,此刻便讲曹氏的势力如日中天、曹氏的基业‘固若金汤’似乎还过早了一些。依小弟之见,表面上看来曹操势倾天下、力压群雄,马腾、刘表、孙权个个都向他表示了恭顺之礼——不过,这一切都是他们在借机探察曹操的虚实、底细!大哥以为马腾真的是进京向曹操归顺来了吗?据小弟所知,马腾此番赴京之前,已将他手下十万西凉兵马的统帅之权移交到了他的嗣子马超手中,并令他们全部留守后方原地不动,随时听从他的调度——他这也是为自己留了一记‘后招’的。倘若马腾在许都察觉事有不测,那十万西凉铁骑是会随时向曹操发难的。
“还有,你以为韩嵩本人虽被曹操用一个‘侍中’之位收买之后,回到荆州就能说服刘表真的前来归附臣服?据小弟所知,刘表已经把刘备的兵力安排到了靠近中原腹地第一线的新野县与樊城,那正意味着他已经做好了全面抵抗曹操南下征伐的一切准备了呀!
“至于江东孙权突然派出使者直赴许都述职贡奉,其用心也是昭然若揭。曹操若想凭借着肃清中原、扫平朔方的一时赫赫声威就能慑服这些诸侯们,只怕难以如愿。如今正是山雨欲来风满楼的紧要关头,倘若他稍有不慎、一着走错,这天下的大局说不定就会猝然逆转!”
“不会吧?”司马朗听得有些心惊肉跳,“二弟,你这些话未免有点儿言过其实了。”
司马懿却似石像一般沉默着,并不为自己的推断多作辩解。这时,车帘外面传来了驾车的牛金的话声:“二位少爷,到家了。”
“且慢。牛金,你且驾车继续向前驶去,”司马朗心中一动,向车厢前面吩咐道,“本座要和你二少爷在车里再谈一会儿话——到时候喊你回府,你再回府。”
“是!”牛金在车帘外应了一声,长鞭“啪”地一甩,又赶着马车向前疾驰而去。
司马懿在司马朗惊疑的目光注视之下,无奈只得又开口道:“大哥懂得丞相大人今夜举办庆贺宴的用意了吗?厌弃浮华,喜好俭朴,不事张扬,这些原本一向是丞相大人的秉性和作风啊!小弟自应辟进入丞相府中这几个月里冷眼旁观,他曹操是连碗里的米饭无意中撒落到了桌几之上,都要用筷子拾起来继续吃掉的人,为何在今夜却‘反其道而行之’,在庆贺宴上极尽铺陈奢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