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这一跪一求之际,慌得杨彪、荀攸、荀恽连忙跪下膝行过来劝阻。杨彪更是老泪纵横、擂胸大哭,声称自己“尸位太尉、辅国无能”以致落下今日这般“主辱臣死”的悲惨局面。他也要以三尺颈血而赎己过了,哭着喊着便要夺过刘协手中的银匕抢着自刭。
面对着大汉天子的叩头泣求,面对着白发苍苍的杨老太尉寻死觅活地哭着要“为国殉忠”,荀彧那颗仁慈善良的心终于软了、碎了……他泪垂满面仰望屋顶,蓦地清啸一声,终于在万般无奈之中做出了毕生当中最为重要也最为艰难的一个决定——自今而后,至死不再为曹氏进设一计一谋。同时,他也深深地意识到,这意味着自己一直坚守着的那个“扶世安民、兼济天下”的大志,可能在有生之年再也无法实现了。
一想到这一点,荀彧便觉得心口一阵刀扎般的疼痛。这一疼之下,立时又让他的思维从记忆之中落回到了眼前的现实里来。他暗暗捂住了胸口,静静地瞧着司马懿那英魁俊伟的面容,心底又有一股念想倏地冒将出来。若要本座突然舍了汉室而投向曹府以求得借力平定天下,只怕朝野上下立刻便要全盘大乱了,大乱之中又如何平定得了天下?若要本座撒手不管曹操,他又并非真的是“一代完人”、无懈可击,倘若一时失策失算之下为劲敌所败,那刘备、孙权之流的枭雄从此没了他的压制,只怕更会公然扯下假面称王称霸,从而导致汉室朝纲解纽、中原分崩、百姓流离失所,反而更与自己平定天下、兼济苍生的大志背道而驰了,自己那时只怕更是有负天下百姓了。唉,自己本身大概真的是无法从这汉曹纠结之中超脱出来为天下万民争得一个太平盛世的了。那么,或许,或许还只有眼前这个司马仲达堪称当世伟器,值得自己好好陶铸一番,然后再借他和他的同门好友之手,代替自己去实现“平定天下、兼济苍生”的大志了……
一念及此,荀彧心头顿时生起了一种莫名的激动与兴奋,心口也不感到那么绞痛了,面色也渐渐恢复了正常。他定神静默了片刻,才慢慢开口问道:“仲达,为师有一个问题问你。贤士君子当逆乱垂亡、忧危沓至之日,应是何为?”
司马懿闻言,微一凝思,正色而答:“依小生之见,贤士君子当逆乱垂亡、忧危沓至之日,面临纷纷扰扰之世态百变,诡随之而难免有自陷不义之失,躁竞之而难免有自迷所向之误,唯有秉志循道、不屈不挠,为我所当为、为我所可为而已;而定大谋、成大事者在此焉,全身保节以不颠沛而逆行者亦在此焉!”
“讲得好!”荀彧赞了一声,又问道,“那么,依你之见,什么又是贤人君子‘为我所当为、为我所可为’之事?”
他刚一问罢,荀恽便从堂门口处趋步而入,躬身禀道:“父亲大人,丞相府大公子曹丕、豹骑营统领曹真结伴特来探望父亲大人。”
司马懿一听,急忙便欲避席而起。却见荀彧略一沉思,向荀恽摆了摆手,吩咐道:“恽儿,你且出去告诉他俩,为父正在卧床养病,今日一律谢绝来客探访。”
“这……这……”荀恽听了,不禁犹豫起来。
“不必犹豫。你且去回报他们罢,为父今天要与仲达畅怀交谈一番,不想有任何人前来打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