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吟咏之声听起来清朗激越,意味深长,余音袅袅,绕梁不绝。而司马懿的脸色却渐渐变了,变得越来越惊讶,越来越惶惑,两眼也不禁睁得越来越大。这……这个声音好耳熟啊!既像父亲的声音一般苍凉,又像大哥的声音一般凝重……更像是自己很久很久以前听到的那个声音。这个声音怎……怎么还会出现?不……不……不可能啊!
长吟之声终于结束了,只见门帘一掀,进来一个青布蒙面,身高八尺的黑袍老者来。他双目精光湛然,在黑夜中显得亮若寒星,只在司马懿的脸上瞟了一下,又微微低垂了眼帘,仿佛凝视在自己的鼻尖处。这老者一直背负着双手,缓步走到司马懿面前,才伸手将自己脸上所蒙的青布缓缓取下,淡淡道:“仲达,当年灵龙谷一别近十年,你可修为有进了?眼下大战在即,你可还做得到心境沉静如渊乎?”
这一见之下,连守在门边的牛金也惊得险些脱口失声惊呼:原来这黑袍老者竟然是那个当年曾来“紫渊学苑”讲学过、已经“逝世”了多日的青云山庄庄主水镜先生——司马徽!
司马懿的聪颖机敏毕竟非同常人,他起初也是如同见了鬼似的大吃一惊,但他很快就反应了过来,以叔父司马徽的深谋远虑,智略百出,他当初选择了“假死”必然是深有用意的。他亦隐隐猜到了几分,也许只有这“假死”才会让叔父司马徽彻底避开将来那些来自方方面面的纠结和纷扰,而他本人却可以非常高明、非常隐秘、非常超然地藏在幕后继续操纵他的计谋实施。谁会怀疑一个“死人”竟在幕后“翻云覆雨”呢?就算将来有些人省悟到了司马徽“生前”的有些话、有些事似乎存在着隐隐约约的蹊跷,可他本人却已经“死”了,“死”得无可对证,哪怕你是再聪明的人也极难查获真相了。
“叔父大人……”司马懿眼眶里立时闪起了几朵泪花,哽声而泣,“小侄在此有礼了。”说着,他一头跪拜了下去。
司马徽却一如当年在“紫渊学苑”的明道堂上给他讲课时一样,只答了一声“起来吧”,就迈步径去那室中榻席上坐了下来。
司马懿呜咽着应了一声,急忙起身,恭恭敬敬地站在了司马徽的右侧下方,低眉敛目,垂袖而立。
“仲达,你这八九年来相貌没怎么改变,倒是身材又长高了许多,面颊也变胖了不少。”司马徽拿眼慢慢打量着他,似乎颇为满意,“古语有云:‘非体健则不足以负重,非志强则不足以致远。唯体健志强者,方能负重而致远。’强身健体,修身养性,奋励有为,不懈不挠,才是开基创业,可大可久之根本。仲达,你这一点做得好!唉,为叔和你父亲一样,都已经有些老了,再也不复有盛年体壮之时的勃勃劲气了……”
司马懿抬眼瞧去,在他蒙眬的泪光中,看到明亮的烛光照耀在司马徽的鬓角,几根斑白的银丝露了出来。他眼圈一红,“扑簌扑簌”地掉下泪来:“叔父大人多年来沉潜隐伏于这荆襄偏荒之地,为我殷国司马氏之千秋伟业如此殚精竭虑,苦心经营,懿真是见而恻然!您都是被这些繁杂庶务给累的……”
“这些话可就说得见外了!‘伴曹如伴虎’,大哥他和你们兄弟在许都那边也都做得不容易啊……”司马徽的眼角亦隐隐似有晶芒烁动,他脸上的表情却依旧显得平静无波,“仲达,你如今隐身潜伏在曹操幕府之中韬光养晦,一定要‘左顾右盼,瞻前顾后,处处小心,事事谨密’啊!叔父赠你一段铭言,乃是《道德经》上的至理宝箴:‘古之善为士者,微妙玄通,深不可识。夫唯不可识,故强为之容:豫焉,若冬涉川;犹兮,若畏四邻;俨兮,其若容;涣兮,若冰之将释;敦兮,其若朴;旷兮,其若谷;混兮,其若浊。’你照此戮力笃行而去,日后必有奇效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