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群又不紧不慢地开口说道:“丁仪称曹植是天下士民个个归心,如葵之向日,那么他究竟能拉拢得了多少贤人名士投奔到曹植门下?这个事情,倒是应该迅速摸清底细。”司马懿听得此话,不禁心头一动,慢慢抬起眼来,深深地看着陈群那深如古潭一般始终水波不兴的面庞。他感到了这个人的才识谋略实在不可小觑。同为曹丕身边的“东宫四友”,却又才智相当,地位相当。看来,陈群将不可避免地与自己在未来一同跻身于曹丕得力心腹之列,而逐渐成为阻断自己一手独揽曹氏朝政的隐性威胁。他有能力与自己争宠,就有能力与自己争权争利。这不可不防啊!司马懿一瞬间感到自己的思维仿佛穿越了数十年,仿佛一下看到了未来种种的阴谋暗算——他不禁为自己拥有这样深沉而清醒的头脑而害怕起来。但是,在残酷的现实斗争中,拥有这样的头脑绝对是正确的。司马懿自嘲性地轻轻一笑,让自己心头最后一丝不应该具有的软弱之情随着那唇边一抹莫名的微笑而永远消逝。
“司马君,你以为如何呢?”曹丕焦急的话声仿佛从很远很远的地方将司马懿从自己的深沉思索中唤回现实里来。密室里其余的人都注视着他,都等待他发言。因为谁都知道,这个司马懿总会在大家千百次束手无策时拿出一鸣惊人,立竿见影的办法来。他永远是曹丕手上最后,也是最厉害的一张“王牌”。
司马懿轻轻咳了一声,定了定神,猛然严肃了一下,将胸一挺,昂然道:“自古以来,两雄竞争,争的不过是‘理’与‘势’二字而已。谁先占了理,谁先占了势,谁就立于不败之地。自古立嗣,立长不立幼,立嫡不立庶,这便是三皇五帝传下来的放之四海而皆准的公理,谁敢公然与之违抗?所以,中郎将最大的优势,就是比平原侯多占了一个‘理’字。这个‘理’是可以光明正大地拿出来堵住那些奸佞小人之口的!”
曹丕一听,心神不禁为之一振,脸上露出了一丝喜色。司马懿的语气顿了一顿,又缓缓说道:“既说完了‘理’字,我们再来掂一掂这‘势’字。人心所向,众望所归,这便是中郎将与平原侯所应殊死力争的‘势’。天下名士,如葵之向日?真是可笑!丁仪以为其他所有的名士大夫都会像他那样因为曹植的文才出众而拥立他为嗣?先看一看是哪些名士大夫在支持平原侯吧……”说着,竟从袖中拿出一卷绢纸平铺在案几之上。
众人聚拢过来一看,不由得俱吃一惊,只见上面按照着时间先后顺序记录着这几年来各位名士大夫就魏世子立嗣之事在平原侯曹植身上的表态与举动:建安十四年三月,郎中令杨修对百官称曹植有天纵奇才,堪当大任;建安十五年四月,丁仪、丁廙两兄弟于天下名士大会上共誉曹植文才武功,引起众人轰动;建安十五年六月,尚书令荀彧公开赞扬曹植可以独当一面之任,建议朝廷和相府重用以砺其才;建安十六年五月,丞相令百官各议曹丕、曹植之优劣。征南军师杨俊虽论二人各有所长,但极力褒扬曹植,而对曹丕鲜有赞语;建安十八年初,杨修、丁仪、丁廙联络各地名士,散播曹植诗文,为其立嗣而造势;……
看着看着,曹丕额头上沁出了一层细细密密的冷汗。他捏紧了拳头,脸庞涨得通红,喃喃自语道:“可恶!可恶!太可恶了……”猛一抬头,看着司马懿,目光里似乎在说:仲达君救我!你若能助我今日夺得世子嗣位,他日我必与你共享天下富贵,决不食言。
司马懿淡淡一笑,道:“中郎将不必过于紧张。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且翻过这绢纸看一看它的背面。”
曹丕急忙翻过那幅绢纸一看,却见那背面也按照着时间先后顺序记录着另外一些名士大臣在魏世子立嗣一事中就曹丕所做的表态与举动:建安十四年七月,丞相府主簿司马朗、尚书仆射华歆共劝丞相早立曹丕为嗣,以免人心动摇;建安十六年八月,军师荀攸、司隶校尉钟繇等盛赞曹丕文武全才,宜早立嗣;建安十六年十一月,御史中丞桓阶称曹丕有非凡之才,劝丞相速立为嗣;建安十七年三月,崔琰、毛玠联名上奏,共劝丞相早立曹丕为嗣;……
看到这一切,曹丕的心境才又慢慢平复下来。他捧着绢纸仔仔细细地看着,自言自语道:“太好了!太好了!还是有这么多的人支持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