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资一点头,拉着刘氏站了起来,为她掀去面纱,揭去黑袍。曹叡定睛一看,但见此妇人年纪三十五岁左右,相貌温婉,仪态倒也有些不俗。他微一沉吟,慢慢开口说道:“刘氏,你既称自己乃是当年甄太后侍婢,可有什么证据?”
刘氏不卑不亢地向曹叡答道:“陛下三四岁时,奴婢便随甄太后服侍过您。恐怕陛下当时年幼,而奴婢又在宫外流离多年,所以陛下早已回忆不起奴婢了。奴婢却还记得陛下一些事情。陛下腹部有一大块状如游龙的青色胎记,后背又有七颗排成北斗七星状的红痣……这些都是陛下贵为天子的异兆啊……”
曹叡听着,猛一挥手,道:“止!”那刘氏急忙噤口不语。孙资一见,便知这刘氏所言属实,其曾为甄太后侍婢的身份当无疑义。曹叡沉吟片刻,又问:“你且将当年甄太后如何含冤暴毙的情形如实道来。朕将仔细倾听。”
于是,刘氏便哭哭啼啼、哀哀怨怨地讲起了十年之前发生在先帝一朝时甄、郭二妃争宠失和而造成的那些悲剧来。当时的郭贵嫔向先帝告发甄皇后言行不检,写诗作赋含有风月之情,似与他人有奸情,激起先帝勃然狂怒,当场不由分说赐鸩酒毒死了甄皇后。后来,郭贵嫔为防甄皇后诉其冤于九泉之下的太祖魏武帝,在其出殡之日,还让人将甄皇后披发覆面,以糠塞口,极尽污辱亵渎之能事。事后,郭贵嫔又大行杀戮,几乎将甄皇后身边的所有奴婢赶尽杀绝,只有刘氏和极少极少的几个宫女拼命逃了出来。而刘氏隐姓埋名,深藏民间,忍辱偷生,就是为了有朝一日能见到甄皇后的儿子——当今的皇上,以申明冤情,为主母报仇。
曹叡听着,只觉胸中怒火熊熊,几乎不能自抑。孙资见他脸色铁青难看,急忙喝住刘氏,令她出外等候,然后,他劝曹叡道:“陛下,事已如此,还望不可轻动雷霆之怒,以免伤了龙体。”
“朕贵为天子,权倾天下,岂可生母横遭冤死而不为其复仇?”曹叡双眼通红如血,紧咬着牙一字一句地说道,“郭氏贱妇,真是蛇蝎心肠,为了贪图荣华富贵,竟敢行凶害我母后!其罪天地难容,朕誓必除之!”
孙资待他稍稍怒气平复,又道:“请陛下暂且息怒,禁军都尉司马昭也带了一个人来,要求谒见陛下。陛下准还是不准?”
“何人?”曹叡定了定神,慢慢恢复了身为君王的威严与沉静,冷冷问道。孙资缓缓说道:“此人乃是郭太后之弟、中垒将军郭表府中的一个家丁,据说有极紧要的机密大事面禀陛下!”
曹叡沉吟片刻,道:“宣。”孙资应声走到御书房门口,向外招手示了示意。不一会儿,便见司马昭领着一个神色萎靡的皂衣汉子疾步而入,拜倒在地。
曹叡看了看司马昭,见他神色似乎略显紧张,便和颜悦色地吩咐道:“司马爱卿平身,有事禀来,不必拘礼。”
皇上中正平和的话声便如神秘的天籁之音穿透了空间,一字一句清清亮亮地在司马昭的耳畔缓缓响起,使得他心中为之微微一漾,萌生出一种莫名的激动来。他应声抬头看了看曹叡——毕竟自从他一个多月前留在京城被封为宫中的禁军都尉以来,他还一直未曾像今天这样近距离地观察过这位年纪与他相仿的大魏天子,心中自然难免有些忐忑不安。
在他看来,这位执掌着中原神州至高权柄的少年皇帝,在那清俊脱俗的面目之间隐隐透着几分与他自身年龄很不相称的精明与老成,然而他的眉宇之际又似乎带着一丝抹不去的淡淡的忧虑与哀伤,这便在无形中冲淡了他的威严与庄重。皇上毕竟还是阅历太浅呀!司马昭在心底暗暗一叹:他终究逃脱不了身居深宫、少不更事的弊病,其心性才智都远远未曾磨砺到“静则稳如泰山,动则矫若游龙”的境界。当下,他不再多想,只是迎着曹叡那故示雍然大度的眼神,长身而起,昂然禀道:“陛下,微臣昨夜在永安宫附近巡察时,看到此人一身宦官装束,探头探脑,一副鬼鬼祟祟的样子,便拿下盘问。不料一问之下,竟从他口中查出了一个极大的阴谋。兹事重大,微臣只得转告孙大人,要求前来面见陛下禀报详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