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曹氏宗亲那么多,我们又怎么防备呢?”司马师追问。
司马懿语气一顿,停了片刻,深深地看着自己的儿子,又道:“不错,曹氏宗亲虽多,但为父却独忌东阿王曹植一人而已!”
“东阿王曹植?”司马师又是一愕。东阿王曹植乃是当今皇上的亲叔父,于十二年前与先帝夺嗣失败后被贬出京城,一直郁郁不得志。他沉吟片刻,道:“孩儿听人谈起东阿王曹植,当年颇有贤明之风而乏霸王之才,文笔绝妙而谋略不足,因此才在立嗣之争中失利。像他这样一介儒生,父亲大人还会忌惮他吗?”
“知人料事,应当有真知灼见,岂可凭道听途说的流俗之见为据?”司马懿正了正脸色,冷冷说道,“当年先帝与东阿王曹植之间的夺嗣之争,其中一切的内情,难道为父还不如你清楚?若非东阿王当年心存仁慈顾全大局一味谦退,先帝岂能在最后关头真正胜出?你可知道,当时太祖魏武帝临终之前,曾经急召东阿王曹植之弟曹彰率雄师十万赴京,其本意就是想拱卫曹植继嗣即位。在那千钧一发之时,是曹植自己不愿酿成魏国内战而让外人渔翁得利,方才亲自出面说服了魏武帝,让出了世子之位,又劝退了曹彰,自甘臣服于先帝。这才避免了我大魏重蹈袁绍、刘表等人诸子嫡庶纷争的覆辙!这样的眼光、这样的器量,岂是一介腐儒所能做得到的?”
司马师一听,垂下了头,道:“孩儿察事不明、知人不准,在此知错了。”司马懿捋了捋颌下长须,面现忧色,道:“为父近来常听孙资、刘放来信称东阿王多次上书皇上,要求为曹氏诸王解禁,亲宗室而远异姓,重用宗室诸王来抗衡朝中权臣。”说着,他忽又深深一叹,道:“他这些奏章分明是冲着我司马家族而来的!而且听孙资、刘放的意思,皇上对他这位叔父一向十分同情,似有召他回京起用之心。我们须得及早定下计策,遏住东阿王东山再起之势!”说罢,他双目中寒光一闪,右手一伸,如利刃一般向外劈了出去!
“夫天道极则反,盈则损。故聪明广智,守以愚;多闻博辩,守以俭……”
几枝粗如儿臂、雕鸾刻鹤的大红烛灿灿地燃着,照得书房内就如同白昼一般亮堂堂的。生得童颜鹤发、精神矍铄的魏国太傅钟繇一手抚着颌下银亮的垂髯,一手执一支狼毫大笔,颇有兴致地在一幅白绢上笔走龙蛇般地挥写着。
“父亲的这一笔楷书实在是写得太好了!”一直站在钟繇身畔右侧静静地屏息观赏着的长子钟毓不禁开口深深赞叹道,“毓儿相信,父亲的书法将来必定会彪炳千秋,令后人万世景仰的!”
“是啊!大哥,您看父亲的字,当真是像当年先帝称赞的那样——‘潇洒如舞鹤游天,灵逸似飞鸿戏海’!”站在钟繇左侧的次子钟会也是赞不绝口,“只怕会儿穷尽毕生之功,在这书法造诣上也未必能及父亲万分之一啊!”
钟繇却不答话,仍是全神贯注地写完了最后一个字后,才轻轻长吁了一口气,将那支狼毫大笔轻轻搁在了笔架之上。他转过身来,看着自己的这两个儿子,微微笑了:“毓儿、会儿啊!古人说得好,‘士之致远者,必先器识而后才艺。’为父这一笔楷书写得再好,也不过是雕虫小技罢了!你们应当留意于治国安邦的经纶之道,而不可效仿为父一味浸淫于这毫末小技啊!为父是因为自己年已老迈,才在这笔砚之间聊以自怡罢了!你们可不要学为父……”他说到此处,语气顿了一顿,又缓缓说道:“你们应该知道东阿王曹植的故事吧?毓儿、会儿,你们称赞为父这一笔字儿将来会‘彪炳千秋,令人万世景仰’,这实在是谬赞了!依为父之见,这大魏朝将来真正能‘彪炳千秋,令人万世景仰’的宝物,莫过于东阿王曹植写的那一篇篇绚丽文章!可是,你们瞧一瞧东阿王曹植这一生的坎坷……唉!天妒奇才啊!”
待到钟繇发完了这一通感慨之后,钟会不紧不慢地接过话头道:“其实父亲所言也有些不尽然。书法笔艺,固然乃是微末之技,但我们亦可从中‘见微知著’——父亲提笔落纸之际,腕力沉实,能刚能柔,能疾能缓,能放能收,这也是朝中诸臣望尘莫及的‘经纶之道’啊!”
“哦?会儿呀!你竟能从为父这书笔之技中看出修齐治平的‘经纶之道’来?”钟繇面色微微一动,抚了抚那长长的雪白须髯,淡淡笑道,“难得,难得啊!”
他正欲继续说下去,却听书房门外被人轻轻敲了一下,传来“笃”的一响。听到这声轻响,钟繇便住了声,拿眼看向了门口。
钟毓会意,转头向房门外问道:“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