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侯徽怔怔地看那绢帛上“八马奔腾”之拓图,只见它们一匹比一匹更是显得张扬跋扈,仿佛直欲破帛飞去!她心头隐隐一动,似乎感到了一丝莫名的异样:这些骏马撒蹄腾跃的形象好像曾经在哪里见过啊?只是,她一时却忆不起来……
“‘金马出世’……这句谶文里含有一个‘马’字啊!你知道的:我满朝上下姓氏中带有‘马’字儿的没几个!他司马氏父子的嫌疑是最大的!还有,听表哥曹爽讲:司马懿一入关中,舅父曹真大司马当年在雍凉二州悉心栽培的将才,如戴陵、费曜、贾嗣等人,都被他先后排摈到了郡守偏将之职上去了……你瞧,他从荆襄行营带过来的牛金已经取代了戴陵,当了后将军之职;他从颍川郡征辟过来的胡遵,已经取代了费曜,当了征蜀将军之职——听说这个胡遵还是他当年一个姓胡的同窗旧友的侄儿……”
“大哥!你也不要偏信曹爽表哥的一面之词!小妹也听子元他谈起过,那戴陵轻躁冒进,给关中大军捅了不少娄子——我家公公把他调到河西一带去对付同样是亢猛多躁的匈奴、羌虏,岂不恰是尽其所长?至于费曜,除了在关中大军里仗着资历倚老卖老,又有什么长处?我家公公撤下他去南安郡当屯田校尉,也没有怎么埋汰他啊!”
夏侯徽说到这里,声调蓦地一提,又向夏侯玄直言道:“大哥!不是小妹无礼,今日在这里指责你们,你们也要多多学习子元、子上两兄弟……你自己也亲眼看到了,这七八年来他们陪着我家公公东征西战,磨砺出了多少本领?你和曹爽表哥、何晏姑父他们却只知道清谈玄理、不亲庶务!长此下去,你们如何能成为我大魏撑天撑地的栋梁之材?到了某个时候,也许还用不着别人出手暗算,你们自己就已经把自己打倒了……”
夏侯玄听了,顿时僵在那里,脸色变得青一阵紫一阵的,过了半晌,才嗫嗫而答:“媛容!你是闺门巾帼,哪晓得朝中大势?现在朝廷上下的要津重职几乎全被他们那些异姓豪门把持着,咱们哪有历练的机会啊?那一天,咱们想把曹璠叔父推到司空的位置上去,结果却又被司马懿和董昭司徒联名举荐的司隶校尉崔林给顶了下来……”
“这事儿,小妹也是清楚的。崔林大人是前朝吏部尚书崔琰的堂弟,崔琰当年因翼戴先皇立嗣而被丁仪所暗害,是对我大魏朝廷建有大功的……当今陛下听从我家公公、董司徒的建议而‘饮水思源’,还他们冀州崔氏一个合理的恩典来报答,这也不算过分吧?”
“媛容你好糊涂,虽然晋位司空的恩典是咱们魏室颁下的,但崔林却只会记得这份恩典是司马懿极力给他争来的——这是你家公公至为高明的笼络人心之术啊!你莫非连这一点也看不出来?”夏侯玄被夏侯徽呛得直翻了一阵白眼,勃然大怒之下,袍袖一拂,恨恨地站了起来,“且住——媛容!你不要再说了!为兄在这里无意与你辩论孰是孰非,总之,为兄郑重警告你一句话:无论你的心到底已经投向了哪边,但你本人始终是我魏室肺腑之亲,你身上流淌着的是曹家、夏侯家的血脉——这一点,你切莫忘记!你就狠得下心肠眼睁睁看着我曹家和夏侯家一天天败落下去?你自己且掂量着瞧吧!”
说完,他气咻咻地一转身就进了里屋,把夏侯徽一个人扔在后堂上木然而坐。
一辆辆马车从魏军渭南行营辕门前驶过,车身上满载着的是一捆捆青青嫩嫩的饲马草料。
恰在此时,司马懿带着牛恒、牛金、梁机、胡遵、黄华、魏平等将领从里面巡营而出。他一眼瞧见那些马车,便举手一扬——身为关中行营军司马的牛恒立刻会意,上前喝住那些运草马车停了下来。
“这些就是运到咱们后营马圈里的饲马草料?”司马懿抬步上前,一边向这支车队的那名督运官淡淡地问着,一边走到一辆马车旁伸手从上面扯下一把绿油油的饲马草料,塞到嘴里就嚼了起来,“它们是从哪里收割来的呀?”
“大将军!不可,不可呀!”胡遵、黄华、魏平等一见,都纷纷出声劝阻,“您这般尊贵的身份,怎能去嚼这样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