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马懿木着脸,轻轻地问道:“牛金弟留下了什么话了么?”
王氏强压着悲痛,竭力让声音变得平静,一字一字复述道:“牛将军说,卑职突遭殒殁,中道而别,从此不能再行追随太傅大人开创伟业,实在是有负深恩。万望太傅大人善自珍重,登峰造极,拨乱世返太平,还万民以康乐,卑职长埋地下亦能含笑瞑目了……”她到底撑不下去,埋着头已是泣不成声。
司马懿的双掌紧紧捏着乘辇两边的扶手,泪水继续无声地奔流着,眼前却在蒙眬的泪光中浮现出一幕幕自己和牛金从小到大一齐并肩闯过的那些峥嵘岁月里的情景来:四十年前,他们一起到陆浑山“灵龙谷”管宁先生门下负笈求学时的酸甜苦辣;三十年前,他们一起到荆州赤壁共谋大业时出生入死的场景;二十年前,他们一起从荆州宛城转战关中长安时浴血疆场、力抗蜀军的情景;十年之前,他们又一起远征辽东、攻取襄平、夷平公孙渊的辉煌战绩……
就在他流泪感慨之际,牛恒已是用湿毛巾擦完了牛金的脸,转过身来一摆手,让王氏悄悄地退了下去。然后,牛恒向司马懿叩首一拜:“在下恭请太傅大人节哀。”
司马懿瞧着这位白发苍苍的兄长,一时哽住了:“牛恒大哥——我向您保证,我一定会让害死牛金弟的人血债血偿的!无论凶手究竟是谁,我都不会放过他的!”
牛恒脸上那一层冰壳似的沉毅掩盖住了他无比炙热的愤怒,多年的死士生涯已经训练得他始终静如磐石。他轻轻地说道:“启禀太傅大人,有一个人因牛金遇鸩一事而想求见于您。”
“他知道内情?”司马懿一怔之后,见到牛恒点了点头就沉声答道,“让他来见吧!”
牛恒举起手掌凌空“啪啪啪”连拍了数下。这间寝室的偏室里那扇小门立时应声开了,一个全身仆役打扮的青年人膝行着爬了出来。他低垂着头,让人看不到他的面目。
“抬起头来!”司马昭喝了一声。
那人将头一仰——原来他竟是先前已经投靠到曹爽麾下的虞松!
“虞松?!”司马师的脸上露出了愤然之色,“你这个忘恩负义的家伙!你还有脸来见我们?!”
司马懿右手一扬,止住了司马师的斥责。却见虞松满面惭色,已是一头跪了下来,含泪而道:“太……太傅大人!在下知错了……”
“没有什么错不错的。”司马懿双目灼灼放光,正视着他缓缓言道,“关于你是双面细作的事儿,其实本座早就察觉了。到底算你还有一点儿良心,你背叛本座之后也没有对我司马家干过多么出格的事儿。至于你在正始六年之后公开投进曹大将军府中,也是出于‘良禽择木而栖,智士择主而事’之心。那个时候本座返回温县卧病不起,你一个活蹦乱跳的小伙子跟着本太傅白白度日守更也实在难为你了!所以,你选择了曹爽,离开了本座,本座是不会多心的。
“其实,本座从来都非常欣赏你的文才韬略,你自己也是知道的。本座也曾想举荐你进中书省担任首席著作郎,但又顾忌着曹爽那‘逢司马必反’的粗蛮作风,不好明着支持你。你若不信,现在就可以到太傅府秘书署堂厅簿柜第六层抽屉里去看,那里还放着本座所写那份荐表状语的草稿。它可是本座四五年之前早就为你拟写好的,状语便是十六个字:有操有守,谋深心细,精于文牍,英敏之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