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小时后,曼珍到了英租界内的和平饭店,苏奕清着一套低调的深灰色西装,从镂空的屏风后走过来,迎着曼珍回了屏风后的小隔间。隔间里摆着两张皮沙发和一张小圆桌。两个人沉默又急切的互相打量,发现对方都是全须全尾的,全全松一口气。一时不知道如何开头,奕清抿一口咖啡,悠长的眼尾上扬:“趁着现在还没有完全戒严,我们可能随时都会走。”
曼珍端着咖啡的手掌不住的颤抖:“走去哪里?你们家的轮船怎么办,还有公司……”
苏奕清拿起汤匙搅动咖啡:“哪里还有什么船,已经被那些人占了。至于公司,只要有钱,哪里都能开。”
他的声音压得极低,几乎是同曼珍耳语:“苏老板联系了一位老朋友,现在还能搞到火车票。日本人肯定不会轻易放我们走,所以我们只能悄悄的。”
话到这里,奕清凝望曼珍耳垂上圆润的珍珠,不经意的以唇擦过:“我还有一张票,曼珍,你要不要?”
饭店门口,来来往往的大多都是衣着华丽规整的外国人,曼珍同苏奕清肩并肩地站在路边,谁也不肯先说那一句再见。
这一句“再见”说了,不知何时能再见,也许一辈子也见不着。
曼珍侧过身来看他,从少年到青年,他是这样一位富丽又漂亮的男人。
她以前配不上他,现在仍旧配不上他。
该来的要来,该走得始终还是要走,苏奕清还有太多的事情要处理,家里的汽车也到了,他只能先走。曼珍远远的望着汽车屁股,瞬间想起极为重要的事情,借用酒店的电话给温碧君口信,抬腿上来一辆过路人力车,直直往证券公司去。
大楼内兵荒马乱,到处都是电铃声,地上杂乱地洒着文件纸张,曼珍好不容易逮住自己的票务经理,票务经理活鱼似的蹦来蹦去,反倒是叫金小姐不要急。曼珍恨不得铲他一耳光,让他停住脚步好好讲话。经理看她眼光喷火着快要杀人,终于肯停一下,屁股塞进皮椅,挂了一通电话:“金小姐,现在行情不好,你也要抛售基金期货吗?”
曼珍端了一杯冷茶,砸到这人面前:“我要用钱!”
经理端起茶杯咕噜噜的喝完:“我给您的建议是再等等,日本人想搞钱,钱不会凭空而来,所以像我们这类交易,他们不会过于干涉。大家现在心里慌,低价抛售,在商言商,我建议你收一部分到手里,就算不收,拿着手上的份额过一段时间会大涨价!”
这时温碧君也到了,听完深以为然。曼珍深吸一口气:“抛掉七成,留下三成就够了。”
曼珍强压了票务经理处理完这件事,已经是下午五点,趁着花旗银行还没关门,她和温碧君马不停蹄的赶过去,兑出黄金和美钞,分两个箱子装着。大堂的地板上铺满黑白花纹的大理石,西崽拿来电话机,曼珍拨到苏公馆,让温大哥帮忙约廖爱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