载湉犹豫着微微点了点头,道,“儿臣不嫌弃载潋,只是…她是女儿家,若住进养心殿……”载湉是为载潋考虑,却被皇太后打断道,“皇上多虑啦!载潋是皇上的亲妹妹,怕什么?”太后刻意将“亲妹妹”三字咬得格外清晰。
载湉知道拗不过太后的心意,便只道,“亲爸爸说得是。”这样逆来顺受的一句话在载潋听来却充满了不甘,她抬头偷偷看皇上,见他目光中闪耀的光都是倔强的神色,倔强得竟让人心疼,载潋暗暗想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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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间太后留载潋说了许久的话,才叫她跟着两个养心殿的小太监回了养心殿。回到养心殿时,她没有见到皇上,只见养心殿正殿内灯火通明,只是门前的雪尚未清扫,铺满了整整一座院落,教人不忍心去踩。
“皇上怎么还没睡?”载潋开口问身前那个小太监道,小太监转过头来答话,“格格,万岁爷喜欢在夜里看折子,这时候万岁爷不喜欢任何人去打扰。”载潋点了点头,轻声应了一句,便跟着静心进了养心殿的配殿。
殿内烛光温和,所用物品一应俱全,从外间到里间都收拾得一尘不染,载潋见状已是满意不已。载潋回头谢了领路来的小太监,刚刚合了门,便一把拆了头上的无数支发簪,揉了揉被绑得发疼的发鬓。
静心伺候载潋更了衣,便在外间休息下了,而载潋靠在内间的宽敞的床边,明明困得眼皮打架,却无论如何也睡不着,她忽然想起了府里的大床,想起了最关心自己冷暖的额娘,又想起来每次都怕自己冻着饿着的载沣。
载潋望着天花板发呆,直到时光过了许久,自己还是辗转反侧,无法入睡。突然换了生活的地方,对于载潋而言,实在难以一时间接受。载潋想着皇上也该睡下了,便坐起身去看,竟然见正殿内仍然灯火通明,心里不禁大惊。
载潋刚刚想家里人想得掉眼泪,此时忽然觉得心里冷得害怕,她忽然想到她的二哥,如今的皇帝,当年是如何在未满四岁的时候离开了家人,住进这座冰冷的皇宫的。
只是略略地想了想,载潋已感觉眼泪顺着脸颊滚落下来,落在嘴边有点苦。窗外的月光很冷,笼罩在载潋的脸上,让她感觉孤单得可怕。
载潋忽想说些什么,做些什么,便草草地套上了一双布鞋,批了一件外衣便推了门跑出去。她想到小太监告诉自己,皇上夜里看折子的时候不喜欢任何人来打扰,便一个人偷偷躲在殿门外的柱子后,偷偷向殿内看。
殿内温暖的光下,载潋看到皇上正坐在书案后极为认真地阅览着手中的奏折,那副认真的模样真令载潋不忍心去打扰,载潋一时淡淡地笑着,她想,“就算是这样偷偷地看着他,也是好的……”
载潋还在痴痴地看着,全然没发觉自己已经暴露了,直到她听见皇上清厉的声音从深远的殿内传来,“来都来了,就别偷偷躲着了!”载潋此时才慌忙躲回到朱红柱子的背后,却意识到自己早已被皇上发现了。
载潋颇有些窘意地笑着,悄悄走进正殿去,一直走到皇帝的御案前才跪下道,“皇上恕罪,奴才一个人又冷…又想家,睡不着,所以才……”载湉此时才缓缓放下手中的朱批毛笔,轻轻按在砚台边上,而后站起身来活动了一下微有些酸痛的手腕,命王商去吹熄了案上的烛灯,走到载潋面前来一把将她扶起来,却也不看她,只看了看窗外冰冷的月光,似自言自语道,“你想家有什么错,何来恕罪。”
载潋抬头望着载湉望向月亮的目光,见他目光中有许多内容让自己着迷,让她拼命想要读懂。载潋一时望着载湉的目光,竟突兀地问出一句,“皇上会想家吗?”
载湉缓缓转头望向载潋,他仔细想了想载潋的问题,却不知自己思念的那个遥远的家究竟在何处,是太平湖畔的醇亲王府吗?他的记忆都变得模糊不清了,他不知出了紫禁城哪里还是他的家。
最终他只是对载潋淡笑了笑,“从前想,现在都适应了。”
载潋不知道该要说些什么,她想说若想家就回去看看,额娘牵挂他得很。思来想去良久却又不敢。载潋如今全都懂了,此人不仅是额娘的儿子,是自己的哥哥,更是天下人的皇帝。
载湉见载潋不再说话,便打破了沉默笑道,“你随朕来。”载潋提起来精神来,紧紧跟在载湉的身后,一路跟着他出了暖阁,直走到殿外的几节台阶上。
台阶上湿滑难行,载潋忙跑上前去道,“皇上小心!”载湉却回头浅笑道,“朕没事,你小心别再摔倒了才是!”载潋跟着载湉走到一片白茫茫的雪地当中,踩着厚厚的积雪听见脚下传来“咯吱咯吱”的响声,心里无比愉快。
载潋紧跟了两步,问载湉道,“皇上,怎么不命手下人把积雪扫了?”载湉忽然停下了脚步,转头望着载潋的眼睛,一字一句极为认真道,“你不是说你喜欢玩雪吗,朕不忍心让他们扫了。”
载潋只感觉从头直脚一阵颤抖,她一时间竟不知道如何回应皇上的话,载潋一时间呆呆看着眼前的皇帝蹲下身去,用自己的手堆起一个圆圆的雪球,不出片刻皇帝的手也被冻得通红。载潋此时才回过神来,忙蹲下身去,帮载湉堆起另一个圆滚滚的雪球来,摞在另一个更胖的雪球上面。
“皇上别动了,奴才来堆吧,皇上小心冻了手……”载潋低着头不自觉便说了这样一句话来,连她自己都惊奇于自己的改变,往日里她最爱和哥哥们没大没小地打闹,而对眼前的这位“哥哥”,她却拼命地想要保护,一丝一毫看不得他冷着。
“没事儿,咱们一起堆。”载湉随口回应着载潋,继续集中注意力在自己的雪人身上,直到他们二人修修补补,拍拍打打了许久,一个圆乎乎的小雪人才立在他们面前。
载潋去捡了两支树枝,插在雪人圆滚滚的身上,又用手指在雪人脸上画出一个笑脸。而后载湉与载潋两人坐在养心殿外的台阶上,陶醉地欣赏着自己创作出的作品,载潋看着看着却忽然“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载湉转头望着她笑的模样,一时间竟感觉这个女孩儿的笑容将自己所有沉重的心事都驱散了。
载湉轻声开口问道,“笑什么?”
载潋掩着嘴笑了笑,才回道,“奴才忽然觉得那雪人眼熟!”
“像谁?”皇帝好奇地继续问,载潋却是停顿了片刻卖了个小关子,随后才道,“像我沣哥儿!特别像他着急时结结巴巴说不出话来的样子!”
载湉听后也不禁“噗嗤”一声笑出声来,他点了点载潋的脑门儿,而后笑道,“你这个鬼机灵的丫头!在府里没少欺负载沣吧?”
“哪儿有!”载潋呵呵地笑着,躲避载湉来弹自己的脑门儿,摇摇晃晃着几乎要滑下台阶去,“我几个哥哥才喜欢欺负我呢!”
载潋笑着,不知此时月光洒在她与载湉二人身边,就如一副极美的画卷,此时此刻,一切美景与月光于载潋而言,都及不过眼前人的笑声。
载湉脸上的笑意却是忽然一收,他垂首黯然道,“朕真羡慕你啊,能和家人一起长大……”载潋发觉了载湉情绪上的变化,而就在他说出此话时,载潋再也顾不得他是不是高高在上的皇帝,她仰起头去望着载湉,暖暖地笑着,稍稍扬高了声音道,“从此以后,我就是湉哥儿的家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