载湉不可置信地摇了摇头,他抬起手来轻轻抚了抚载潋掌心里的伤口,反问道,“那你手上的伤也是不小心摔的?”
载潋傻笑着用手揉了揉额头,一时感觉碰着自己额头上的伤口生疼,便立刻将手放下了,她笑道,“是啊!奴才向来冒冒失失的,从小都是摔着跟头长大的…”
载湉只感觉心底一凉,他清晰地感受到了载潋刻意的隐瞒,他恍然觉得,自从自己误会过载潋一次后,眼前这个女孩儿就真的开始与自己生疏了。
载湉缓缓垂下了眼眸,他只伸出一只手来,紧紧攥住载潋冰凉的手,只问了一句道,“你说真的吗?”
载潋用力地点头,道,“是,是真的…奴才不敢欺瞒皇上。”载湉忽冷冰冰地笑出了声来,他抬头望着载潋,冷冰冰道,“敢与不敢,你也都敢了。”
载潋只感觉紧跟着一慌,她倒吸了一口凉气,还想要再说些什么,却看见皇上站起了身向外走,留下一道背影道,“你好好歇着吧,朕也累了。”
载潋变得不会再追出去急于解释,也变得不会再傻乎乎地什么都说真话了。
载潋听见侧殿大门合起的声音,听见窗外皇上的脚步声越来越远,她才终于什么都不用顾及了,只有在无人的时刻,她才肯肆无忌惮地哭一场,发泄自己委屈又无法倾诉的悲伤。
载湉拖着越发沉重的步伐向回走,他后悔自己最后留给载潋的刻薄,可刚刚的自己又无论如何也难以控制情绪,他总在自己在乎的人面前变得更加敏感脆弱,也变得更加易怒。
载湉坐回到自己暖阁的榻上,他望着侧殿里的烛光熄灭了,也终于打消了还想回去对载潋说些什么的冲动。
载湉传了太医来给载潋瞧病,等载潋睡熟了又传太医到自己跟前回话。
载湉最担心载潋额头上的伤,只怕她真的会伤到了头,便最先问道,“她额头上的伤要紧吗?她一直喊头疼,有什么好的办法吗?”
太医诚惶诚恐回话道,“微臣回万岁爷的话,格格额头上的伤是用力撞击所致,头疼是自然的,只要好好休养几日就不碍事了。”
载湉听见“不碍事”几个字才终于放下心来,他如释重负地舒出一口气来,太医却又补了一句话道,“微臣还有一事不敢瞒万岁爷,格格一直嗜睡,恐怕是被人用了蒙汗药所致。”
载湉心头一惊,立时厉声道,“蒙汗药?!你能肯定吗?”
太医继续回话道,“微臣不能肯定,却也有□□分的把握,因为格格身上现在还沾染着蒙汗药的气味。而且格格手上的外伤是利器所伤,绝非摔倒所致。”
载湉从方才的欣喜中顿时跌入了无尽的失望之中,“利器所伤”就证明了载潋在撒谎,载湉不懂载潋为什么要这么做,他能想到的,就只有一个原因,那便是载潋当真开始与自己产生隔阂而疏远了。
“你去吧,药煎好了就赶紧送过来。”载湉低下头去淡淡吩咐了最后一句,太医便跪了安,退着步子离开了养心殿。
载湉望着窗外阴云后一点月光,逐渐感觉周遭越来越冷,原先载潋住在这里时还是寒冬,可她在时的寒冬是那样温暖,可为什么如今的初春竟比寒冬还要冷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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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载潋醒来的时候已是辰时了,窗外的雨终于停了,可天气却仍未放晴,一片阴沉沉的天空笼罩在紫禁城上方,压抑得令人说不出话来。
载潋亦不知道自己该要做些什么,该要去向何处,她自从被带到了庆王府,一连几日都还没有见过自己的阿玛额娘,几日来未曾去请安,她都不知道兄长们用的是什么借口。
载潋突然感觉心口发慌,她不知为何总有一种令惶惶难安的预感,那种预感让她想要立即回家,想要立即见到自己的阿玛额娘。
她再也不敢过分靠近皇上了,她怕自己还会有下一次难以度过的磨难,她怕自己的阿玛还会为自己的不懂事而担惊受怕,更怕自己自私地想要靠近,会给皇上带来伤害。
载潋飞快地起身穿衣穿鞋,她推开侧殿的门跑出去,想要找到皇上,她还想在离开前说最后一番话,也许还能说清昨夜的误会。
载潋从未想过要骗皇上,若是可以,她想一辈子都对皇上说真话,可是她做不到。
载潋今日欺瞒皇上的初衷是无论如何也不能说出口的,这一次,她宁愿忍受皇上的误解,也不愿皇上知道真相,最后会为了自己而被卷入危险的漩涡中,被太后为难。
载潋顶着殿外潮湿的冷风往养心殿的正殿门前走,却只瞧见两三名小太监站在殿外清扫台阶上的落尘,载潋还没迈上第一阶台阶,就听见有个小太监上前来道,“格格,您要见万岁爷吗?万岁爷这会儿没在!”
载潋心里顿时席卷过一阵失望,她抬起头去望了望养心殿正殿门前那层挡住自己视线的帘子,心里犹豫了许久,还是问了一句道,“敢问谙达,皇上去哪儿了?”
小太监略笑了笑,道,“万岁爷瞧珍主子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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载湉下了朝后只感觉心里闷得难受,他想起载潋的伤和醇亲王的病情就更加坐立难安,他还不知道怎么面对载潋的谎言,他不想在自己还不知道如何面对的时候去莽撞地面对,因为他怕自己的不冷静又会在他们之间留下遗憾。
载湉想起珍嫔被罚跪后自己还没怎么去瞧过她,又想着自己心里的烦心事珍嫔一定能懂,便带着自己沉沉的心事,一路去了景仁宫瞧珍嫔。
珍嫔近来除去为太后、皇上和皇后请安,甚少踏出景仁宫的宫门,并非因为她前不久被太后拿住了把柄罚跪,而是因为她听闻了载潋不见受伤的消息,又得知此事与自己的姐姐瑾嫔有关。
她怕自己的冲动会连累了姐姐,所以选择了在宫里静观其变。
载湉并没有事先命人通知景仁宫,自己便径直来了,珍嫔见皇上来瞧自己,心里一时欣喜得紧,忙出宫来迎,珍嫔才看见载湉走来的身影,便福身行礼道,“奴才恭迎万岁爷,给万岁爷请安了!”
载湉见珍嫔并没有因先前罚跪的事而意志消沉,仍旧爱笑灵俏,心里的烦乱也渐渐消散了一些,他忙扶珍嫔起来,握着珍嫔的手笑道,“珍儿,朕几日没来,你都好了吗?”
珍嫔含着羞意莞尔一笑,伴着载湉一路往宫里头走,笑道,“奴才谢过皇上惦记,奴才都好了!都不碍事儿了!”
载湉一看见珍嫔笑呵呵的笑脸,也忍不住跟着她一起笑,他刮了刮珍嫔的鼻尖,道,“好了也注意点儿,这几日先别乱跳乱动的。”
“好!奴才都记住了!”珍嫔仍旧喜盈盈地笑着,她察觉到皇上目光中的失落,又不禁问道,“皇上,您怎么了?怎么看着闷闷不乐的?”
载湉舒出一口气来,他低头望着珍嫔为自己担忧的目光,忽有一丝苦涩地笑道,“珍儿,你说若有人骗了朕,朕该怎么办?”
珍嫔一听见此话,立时愤愤道,“谁这么大的胆子敢骗皇上?骗皇上便是欺君之罪,皇上自该惩处他。”
载湉望着珍嫔许久,才怅然若失地道了一句,“若是旁人…朕早不会有这些顾虑了。可是她…朕做不到啊。”
珍嫔见载湉如此患得患失,又闷闷不乐的样子,心里也不禁跟着着急,她蹙着眉头握紧了载湉的手腕,企图能给予他力量。
珍嫔抬起手来抚平了载湉紧蹙的眉心,宽慰地笑道,“皇上别心烦,不如说来给奴才听听,奴才也好帮皇上一起想办法呀。”
载湉拉着珍嫔坐在自己身侧,并未隐瞒地道,“珍儿,是载潋,她骗朕说身上的伤是自己摔的,可太医明明说她手上的伤是利器所伤…朕总在想,是不是朕误会了她一次,就真的将她的心伤透了,她真的要与朕生疏了。”
珍嫔一听到载湉是在为载潋的事心烦,心里微有些酸意,她轻声叹了口气道,“皇上那么在意载潋说什么吗?”
载湉听了珍嫔的话,忽轻声道,“自然在乎,朕在乎她在想什么。”珍嫔嘟着嘴不肯再说话,载湉半晌后瞧见珍嫔的模样,才忍不住笑道,“她是朕的妹妹,朕如何能不在乎她?”
珍嫔听见载湉说载潋只是“妹妹”,才抬起头来笑道,“奴才明白!奴才不敢跟皇上耍性子!”
珍嫔仔细想了想载湉方才的话,她想起方才载湉说载潋身上受了伤,便隐隐觉得和自己的姐姐所做之事有关,她担心有朝一日姐姐做的事情会被查出来,却又不忍心看着皇上伤心,便道,
“皇上,载潋还是小孩儿心性呢,若真的是因为生皇上的气而欺瞒了皇上,那她过不了几日也就都忘怀了,皇上别因此难过了。”
载湉抬头望着珍嫔,定定问她道,“你是觉得,载潋的确是在骗朕了?”
珍嫔委屈道,“皇上,奴才不知道载潋都说了什么啊,不过皇上怎么觉得,奴才就怎么觉得。”
载湉牵着珍嫔的手忽轻声笑了笑,这样的语气让他觉得太熟悉了,可今日却不再是从前的那个人了。
载湉忽然感觉眼底有些酸涩,他似是自言自语般道,“朕是不是太自私了,朕不想看别人对她好,可自己又做不到相信她…”
珍嫔听过这句话,终于相信自己姐姐曾说过的话,皇上对载潋,本就并非只如兄妹一般。
纵然珍嫔心里已是酸意蔓延,可她还是看不得载湉难过,她紧紧攥住了载湉的双手,她希望自己的陪伴能令他心安,能令他开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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载潋此时才走到景仁宫门外,她还想来对皇上说些什么再离开,她犹犹豫豫又踌躇不前地在景仁宫门口徘徊了许久,直到感觉氤氲着的天空又要下起雨来,才鼓起了勇气往景仁宫门内走了一步。
王商和戴恩如都瞧见了载潋,王商瞧着外头要下雨,便忙撑了一把伞向外跑,跑到载潋跟前便将伞举过了载潋的头顶,道,“格格怎么来了?是要见万岁爷吗?还是见珍主子?”
载潋听见景仁宫殿内传来一阵阵悦耳的乐器之声,却也不知道是什么乐器,她踮起脚来向殿内瞧了瞧,看见皇上背对着窗而坐,珍嫔正伴着乐声起舞。
载潋想问的话一时都在乐声之中消散了,她良久后才笑问了一句,“谙达,是皇上在弹奏乐器吗?”
王商听了载潋的问话便笑道,“格格,咱万岁爷精通音律,任凭是什么乐器响器的,咱万岁爷都能懂得通彻呢。”
载潋合起眼来听着殿内悦耳的乐声,仿佛眼前就能看见珍嫔翩翩起舞的场景,她睁开眼时看见一缕久违的阳光从阴云密布的天空中投下,落在景仁宫琉璃金顶的砖瓦之上。
载潋觉得,阳光也是为他而来的。岁月静好的模样或许就该如此,他能寻得自己的知己,那个人可以与他相守相依,可以懂得他所有的欢喜,也能分担他所有的悲伤。
最重要的是他们不必被身份的枷锁困住,他们可以自由地诉说自己心中所有的眷恋,她不再是他的“妹妹”。
“格格,您要见万岁爷吗?要不奴才给您通传一声儿?”王商见载潋半晌不说话,便试探着问了一句。
载潋忽然从自己思绪中惊醒,她忙道了一句,“不必了!”
载潋摇了摇头,将自己完全从方才的情绪中抽离出来,她向后退了几步,低下头去忽笑了笑,夹杂了几分哽咽道,“我不见了,谙达也不必告诉皇上说我来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