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失去(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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奕譞此刻才缓缓将眼睛撑开一条缝隙,他才望见载潋的脸庞,便不住地微笑,他抬起手指头来碰了碰载潋的脸颊,只发出一些气声来,“丫头你别哭,阿玛没什么后悔的。”载潋却是泪眼朦胧地望着奕譞,“阿玛,女儿从前错了!”

奕譞只动了动手指,勾起了载潋的小手指来,载潋一动不动地望着自己的阿玛,她看到阿玛只以黯淡的目光望了望自己跪在一旁的三个哥哥,最后载潋清清楚楚地看到阿玛将目光落在了皇上的身上,“阿玛只希望你们兄妹…你们…”

载潋越发听不清楚阿玛的话,她跪着向前挪了几步,凑到距离阿玛更近的地方去,将头贴靠在阿玛的胸前,仔细听着阿玛说的每一个字,她用力听了许久,却忽然感觉阿玛将自己的手攥得紧紧的,载潋转头望着阿玛,才看到此时阿玛将所有希望都寄托在自己身上的深切神情,载潋用尽全力地点头,“阿玛您说,女儿这辈子都记着!”

载潋看到阿玛又以目光悄悄望了望皇上,他最后以这样无声无息的方式嘱托载潋,希望她能领会,奕譞将载潋的手握得奇紧,开口道,“阿玛希望你们兄妹,你们…所有人!每一个人,都能好好的,你的心…一定要向着自己的家人啊!”

载潋完全领会阿玛的用意,太后在场,阿玛纵然是在此刻都不能将自己的心事直白地说明,而要以这样委婉辗转的方式诉清。

载潋明白,阿玛是要自己一心向着皇上,阿玛话中的“你们兄妹,所有人,每一个人!”就是要提醒自己,要永远记得皇上也是自己的哥哥,皇上永远是自己的家人。阿玛想告诉自己,在关键的时刻,她的心要永远向着皇上。

载潋何尝不懂阿玛一生诉而不得的心事,皇上是阿玛的儿子,阿玛永远也不可能斩断这亲情。载潋感觉心如刀割般疼,她心疼阿玛一生都不能将自己的思念与牵挂明明白白说出口,这与她永远不能将对皇上的依恋说出口是何其相似!

载潋此时更能够理解阿玛的苦,她拼命点头答应,“阿玛,女儿懂,女儿都懂!女儿绝不辜负阿玛的嘱托……”载潋的话已说完,却久久都等不来奕譞的回应了。载潋忽然感觉阿玛紧握着自己的立时一松,瞬间只剩下她自己用力捧着阿玛的手掌,再也得不到回应了。

载潋刹那间呆滞了,她不知如何面对此时正在面临的一切,她呆愣愣地紧了紧手指,乞求能够再次感受到阿玛给予她的回应,可这一次,她再也没有等来。

“阿玛…”载潋呆愣愣地只吐出了两个字,她仍旧跪在原地,却感觉自己已坠入了寒冬,疼痛与极度的悲伤令她变得麻木起来,令她变得迟钝起来。

“王爷!”载潋只听见一声撕心裂肺的喊声,才看见额娘冲到了阿玛的床前,坐在他床边,终于控制不住地失声痛哭起来。自己的三个哥哥也哭喊着冲上前来,载潋看见载洵和载涛两个抱着阿玛痛哭流涕,载沣跪在床边用袖子掩着脸哭,肩膀抑制不住地跟着颤抖。

此时此刻的载潋才终于回过神来,才终于从极度悲痛带给她的麻木中缓缓脱出身来,她的理智此时完全无法控制住她自己,她感觉心口里的悲痛已经将她彻底吞没了,她知道,阿玛永永远远地离开她远去了,她再也找不到一个高大的庇护,在她慌张无措时给她一个安心的港湾。

“阿玛!”载潋的哭声已经嘶哑了,她哭嚎着扑在阿玛的身上,紧紧抱着阿玛的身体痛哭,她此时脑海里一片空白,任由自己眼里的泪水将阿玛身上盖着的被面打湿了。

载潋和哥哥们仍旧紧紧抱着躺在床上的阿玛,太后忽然从床上站起了身来,她转头用绢子擦了擦眼底里蔓出的泪,听着最后为醇亲王诊了脉的太医过来回话道,“回太后,王爷他…薨逝了。”

太后转头望了望围作一团痛哭的醇王府家眷们,又瞧着皇上也已经跪在了醇亲王的床边痛哭流涕,忽泛起一阵恻隐之心来,可她却也只是缓了片刻,便亲自走到醇亲王的床边去,将早已备好了的白布盖在了醇亲王脸上,随后吩咐身边的李莲英道,“去传外边儿的仵作和下人们进来,快些为醇亲王奉安。”

李莲英得了命便去传了早已在外等候的仵作和下人们进来,婉贞福晋哭得伤心欲绝,太后前来搀了搀哭得伤心断肠的福晋,只道了句,“妹妹节哀顺变。”太后不等醇亲王的亲人们缓解悲痛的情绪,便命人将醇亲王遗体奉入了棺中。

当夜里下起了小雨,醇亲王府内一夜无眠,载潋换了孝服,跟着哥哥们跪在阿玛灵前守孝,整整一夜未曾合眼。殿内的火盆里燃着火,时不时发出噼噼啪啪的响声来,载潋就跪在火盆前,却丝毫也感受不到温暖。

她跪得膝盖麻木,却仍没有要起来的意思,她泪眼朦胧地抬起头来,只见眼前停放着阿玛棺椁,她恍惚间还记得不久前阿玛仍与自己坐在同一张桌上用膳,还亲手往自己的碟中布菜,可如今转眼已是天人两隔。

当夜太后与皇上即下发谕旨,令醇亲王第五子载沣承袭醇亲王王爵,并赏给醇亲王奕譞“贤”字谥号,谥曰“醇贤亲王”,并补号曰“皇帝本生考”。

一夜之间自己的家就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故,载潋仍旧沉浸在无法自拔的悲痛之中,毫无力气去接受新发生的所有事情。阿玛去世后,自己的哥哥载沣承袭了阿玛传下来的王爵,仍旧是醇亲王,而这里也仍旧是醇亲王府,仿佛一切什么都没有变,可一切都已经变了。她再也不是醇亲王的女儿,而是醇亲王的妹妹。

次日清晨时,早已有王府小厮将醇王府外高高悬挂的大红色“醇”字灯笼换为了白色,载潋仍旧跪在灵堂之中,载洵去送走了额娘后回来同载潋道,“妹妹,你总这么跪着也不是办法,总要起来吃口东西才行啊!”

载潋并非不想吃,而是吃不下,面临如此巨大的变故与悲痛,她早已没了吃东西的心情。载潋摇了摇头,转头对载洵道,“洵哥儿,我吃不下,哥哥们去吃吧。”

载涛此时也从旁边站起身来,劝载潋道,“潋儿,你这样实在让哥哥们放心不下,阿玛走了,我们所有人都伤心!可你不能毁了自己的身子啊,你难道忘了阿玛嘱咐你什么了吗?”载潋抬起头去望了望载涛,他看着自己两个哥哥无比担忧地望着自己,又想到阿玛临终前嘱托自己“要你们兄妹每一个人都好好的!”便点了点头道,“好,我同哥哥们去。”

载沣才从外面送走了许许多多来王府吊唁的亲贵官员们,回到灵堂后便继续跪在灵前,他听见载洵和载涛来劝载潋去吃饭,便在一旁道,“潋儿,你同他们去吧,哥哥在这儿陪着阿玛。”

载潋同着自己的哥哥们才用完膳回来,便听见外边的通传小厮来回话道,“太后同着万岁爷一块儿来了!”载沣一听此话便忙领着自己两个更小的弟弟跪到雨水中去迎,载潋因是女孩,只能退到灵堂的一旁去跪着,因守孝期间不能出到外面去抛头露面见人。

灵堂内的白色绸缎在空中随风飘着,传来一阵阵如浪潮般声响来,载潋就跪在白色绸缎的后面,哥哥们迎了太后的和皇上回来,她才能上前挪了几步,跟在自己三个哥哥的身后。

载潋跪在载涛的左侧,看见皇上也为阿玛穿起了孝服,此时满目含泪地跑进灵堂来,就忍不住跟着皇上一起掉眼泪。

载湉跪在醇亲王灵前三跪九叩,心里的悲伤之情早已溢满,他希望自己能将这一生所欠缺的所有父子之礼都还上。太后也亲自燃了三支香,握在手里向醇亲王灵位鞠了三躬,随后便将手里的香插在醇亲王灵位前的香炉里。

皇上和太后亲自前来吊唁阿玛,载潋便跟着身旁三位哥哥一起向皇上和太后还礼,那日皇上只顾着悼念醇亲王,一直跪在醇亲王灵前不起,一句话也没有同载潋说,因为在他心里仍在怨载潋在父亲去世前的贪玩,这样不孝的行为是他永远都不能原谅的,他已被悲伤冲昏了头脑,已不能理智清晰地去分析那天载潋究竟去了哪里。。

皇上和太后回宫时,载潋才跟着自己的哥哥们向外走了几步去送太后和皇上,载潋跪在雨水里恭送皇上回宫,可载湉却连头也未回。载潋就望着皇上的背影,一点一点在细雨里消失,直到最后她也没等来一个回眸。

载潋心里再清楚不过,皇上仍在怨着自己,而且这次的误解与往次都不相同,因为这一次的误解与阿玛的离世有关。

载潋知道凡是皇上认定了的事,是凭谁都不能轻易扭转的,这一次皇上认定自己在阿玛病重不起时仍与载泽出府游玩,皇上又怎么可能还会原谅自己。

载潋忽然觉得好累,她感觉自己拼命想要抓住什么,可最后却什么都失去了。她什么都没有得到,还失去了自己挚爱的亲人,她不懂自己究竟做错了什么,竟让自己爱的人都误解自己,都离自己而去。

载潋知道皇上还会有体贴他心意的珍嫔,还会有温文懂事的瑾嫔,还会有一直在等待他的皇后,她生平第一次觉得自己无比多余,她甚至悲观地想,正是因为自己的存在,才为醇王府带来这许多的悲苦别离。她忽然好想一个人躲起来,到一个谁也找不到自己的地方去,还醇王府,还皇上一份平静。

这一次她知道皇上在误解自己,而且已误解到了无法挽回的地步,因为阿玛已经永远地离开了他们,永远无法回来了,可她却不打算去解释,她半个字都不想说。

夜间的醇王府才平静下来,载潋便一个人去了额娘的暖阁里见额娘,这几日的煎熬已令额娘消瘦了许多,载潋心疼地搭住额娘的手,婉贞福晋便一把将载潋环在了怀里痛哭道,“我可怜的孩子……”

载潋来不及安慰额娘一句,便以为额娘跪倒,开口恳求道,“额娘,如今阿玛已去了,依照我醇邸从前筹划,将来阿玛奉安至京郊西山下,女儿想…凡为人子女者,必要为父母尽孝,女儿自然也不例外。京郊苦寒,女儿不愿阿玛一人孤苦!所以有一事想求额娘,还望额娘允准女儿所请…”

婉贞福晋听至此处已猜出了载潋的请求,她不住地用绢子擦泪,道,“潋儿,额娘明白你的心意,可京郊偏远苦寒,额娘如何舍得你啊!”

载潋重重为额娘磕了一头道,“额娘!女儿想亲自到西山为阿玛守灵一年!女儿求额娘就准了女儿吧,算是了却了女儿心头一桩心愿,若是能陪着阿玛,女儿也无遗憾了!女儿只担心额娘一人在京中,只望额娘能保重身体啊!”

婉贞福晋将跪在自己面前的载潋拥进自己的怀里,她将载潋拥得极紧,她抚摸着载潋的背,抽泣道,“额娘的孩子啊!如何要额娘舍得了你…”

婉贞福晋的泪就滴在载潋的头上,她知道载潋的性子,如今下定了决心,是无论如何也拉不回来的了。婉贞福晋抬手去为载潋擦净了脸上的泪,哽咽道,“你的心意你阿玛一定都感受到了,额娘依你,可你一定要平平安安,好好地回来!额娘还在家等着你呢…”

当夜里,载潋才从额娘房里回来,便吩咐着静心和瑛隐两人为自己收拾行李,静心不解地便问载潋道,“格格您要去哪儿呀?王爷才走,格格这一年最好都不要再出门了啊。”

静心何尝知道,载潋出门根本不为见人,就只为了自己的阿玛,载潋怕多一人知道自己要走的消息便容易被外人知道了一分,便连静心和瑛隐也不肯告诉,只道,“你们收拾就是了,我怎么会做对不起自己阿玛的事儿?更何况是额娘已经应了我的,若是不合规矩,额娘又怎么会应?”

静心和瑛隐无言以对,便只能听话地去为载潋收拾行李,载潋自己也收拾起随身的物事来,她除却收拾了几件能供换洗的素色衣裳,又挑了几双没有绣花样子的布鞋装进了包袱里,便径直往自己床边去,她颤抖着将自己的枕头翻开,从下面捡起一枚荷包来,捧在手心里只感觉心头疼痛地发颤。载潋缓缓解开荷包的带子,借着远处昏黄的灯光,将里面的照片取出来来看。

她瞧见照片上的自己笑得异常开心,挽着皇上的手仿佛世间没有任何烦恼,她抚了抚照片,随后只轻笑了一声,强忍着自己心里所有酸涩与不舍的依恋,将照片重新装回到荷包里,收进自己要带走的包袱里…

无论回忆如何令她痛苦,她都无法丢下这枚她看得比生命还重的荷包,因为里面装着足够支撑她走完今后所有孤寂生活的回忆,那是她孤岛上唯一点燃的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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写这一章前我异常犹豫,还焦虑,我一直不忍心写完,这是我一直迟迟没有更新的原因,因为这一章以后,载潋就永远都失去了自己的父亲,虽然没有生他,却给了她第二次生命机会的父亲。从今后没有人能指引她未来路的方向,也没有人能够为她在太后面前遮风挡雨。我一直不忍心,可还是要努力遵从历史的发展,醇亲王,这位在我心里非常伟大,爱得深沉的父亲终于还是谢幕了,对于载潋,我也不想总编织一场童话,不然去年我就不会重新把这个故事拾起来,决心好好写完。(我从前就是因为不忍心,所以中途停了好久。)她还要走很久,她还要面临马上就要来的甲午,接下来的戊戌,再接下来的庚子...... 她要坚强,故事里醇亲王所托也是我的心愿,她还要面临的风浪有很多,她总要学着长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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