载涛一听此话便一直笑,最后笑累了才说了一句,“你啊,怎么不想想还有谁啊?我看着他都觉得好笑,最疼你还不会说!我都替他着急,怕是他妹妹想到所有人了,都想不到他!”
载潋忽然意识到,可能是载沣给自己剥了瓜果放在盘子里,才转头去瞧了瞧载沣,载潋见他一身亲王朝服正襟危坐,不苟言笑的样子竟让她生出了几分距离感,载潋挠了挠头,才扯了扯载沣的袖子,向他身边凑了凑笑道,“沣哥儿,是我不好,怎么没想到是你呢!”
载沣嘴上不便说的,都用自己的行动弥补了,他向来不善于表达自己,一着起急来还总结巴,此时他见载潋凑在自己身边,便推了她一把道,“快吃吧,吃都堵不上你的嘴!”
载涛在一旁看着便一个劲咯咯笑,笑得都快被果汁给呛着了,载潋刚尝了几个新鲜荔枝和葡萄,忽然听载涛停住了笑声,她歪着头瞧载涛,竟见他表情也开始变得复杂起来。
载潋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是一个劲儿地瞧载涛,见他突然不笑了觉得奇怪,正想开口问载涛怎么了,便已听见殿内正中的位置传来一阵嘈杂声,载潋下意识去瞧,见几个眼熟的小太监脚下打着颤跑进了殿来,载潋听不清小太监附在李莲英耳边都说了些什么,只看见李莲英跟太后转达了话后,太后竟立时蹙起了眉,忽然动起怒来吼道,“还愣着干嘛呢!快去瞧瞧怎么样了!若在园子里出了什么闪失,你们都脱不开干系!”
载潋心里忽然觉得不安,自今日她没见到皇上始,她便开始担心皇上会不会龙体有恙。载潋盯着那几个眼熟的小太监大步流星地跑出了乐寿堂,心里的不安与疑问更加浓烈起来。
自几个小太监走后,太后明显也没了坐在殿里品尝水果的兴致,她瞧众人都因突如其来的变故而变得闭口不言,也不禁略缓和了语气道,“不打紧的,头一日进园子,你们也都甭跟着担心了,我去瞧瞧珍哥儿,你们都跪安回去吧。”
载潋猛然听到太后提到“珍哥儿”,心里对皇上的担心虽然消减了大半,可不安仍没有消散,珍嫔此时怀有身孕是合宫上下众人皆知的大事,此时若有什么闪失出在珍嫔身上,只能是有关于她腹中孩子的。
“那个孩子可是皇上第一个孩子啊,绝不能有任何闪失...”载潋在心里默默地想着,却在此情此景下也无计可施,她先前入宫陪伴有孕在身的珍嫔,被太后亲下懿旨,送回了府里,现在她又怎么还能开口去问关于珍嫔的事情呢。
载潋还在愣愣地想着,已见众人都起身跪倒,她忙跟着自己的哥哥们跪在了大殿中,叩头道,“奴才等恭送皇太后。”太后前脚才去了乐寿堂,便即刻传了銮驾来,一路往皇后及后妃所住的宜芸馆去了。
醇王府几位跟着听遣的丫鬟上前来扶了婉贞起来,小厮也从偏门进到殿内来问载沣道,“王爷,咱们也回去休息吗?”载沣挪了几步,忙躬身扶了额娘起来,问额娘的意思道,“额娘,您一路上来,舟车劳顿,这会儿也累了吧,不如就回去歇歇吧?”
婉贞福晋方才听了是珍嫔的事情,此时更是坐立难安,珍嫔腹中的,可是她血浓于水的亲孙儿啊,她又怎能不担心。可她也最明白,自己的亲姐姐,众人最敬畏的皇太后,最忌惮她与皇上亲近,自己更不能暴露一丝一毫对皇上过分的关心,她望了望窗外波澜不惊的昆明湖,强忍住自己心底的惊涛骇浪,最后只道了一句,“好,咱们回去歇着吧。”
醇王府被安排住在昆明湖畔,万寿山下的清华轩内,清华轩内共有东西两座厢房,正房两侧有左右两座耳房,后有后罩房,其间庭院宽阔明亮,出门即可看到面前的昆明湖水。
载潋陪同额娘住在清华轩内的正房内,额娘身边的扶秋姑姑和载潋房里的静心、瑛隐和李妈妈等人则住在正方两侧的耳房内。
载沣一人独住在东厢房内,载洵和载涛同住西厢房,醇王府总管事张文忠、阿晋和阿升则住在最外侧影壁旁的耳房内,负责这几天在颐和园里的通传诸事。
载潋扶着额娘进了暖阁,瞧见里面用物一应俱全,丝毫不比王府内逊色,载潋满心牵挂的都是珍嫔的身孕,她怕极了珍嫔会发生什么意外,她看不得皇上承受失子之痛。
婉贞福晋也明白载潋的心事,更懂得纵然是自己留她也是留不住的,便吩咐了静心和瑛隐进来替载潋安置了包裹与一应用品,随后便对载潋道,“潋儿,你一定能懂额娘的心思,你最牵挂皇上,额娘也最明白,既然念着他,便去看看吧,额娘在这儿等你回来。”
载潋听了额娘的话竟一时想哭,她们母女心心念念的都是皇上的安危,此刻牵挂的也都是皇上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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载潋别了额娘,便一个人飞跑出了清华轩,她知道在这种关头之下,载沣是不会答应让她去管珍嫔的事的,她怕载沣出来阻拦,便谁也没说,连静心和瑛隐都没带,一个人沿着昆明湖畔的围栏一路狂奔,一直跑到皇上所住的玉澜堂后面的宜芸馆。
载潋跑得气喘吁吁,额头上全是汗,她猛地停下来站在宜芸馆影壁前的门槛外,尚来不及擦干净自己额头上的汗,也来不及将自己急促的呼吸平息下来,便看见珍嫔身边太监戴恩如从里头走了出来。
戴恩如见了载潋便直冲冲走了过来,扬了扬手里的拂尘便请安道,“奴才给三格格请安了,不知三格格来此有何贵干?”载潋垫着脚使劲往里瞧了瞧,希望能看见珍嫔是否安好,她见戴恩如四处拦着自己,便急道,“我来看看珍主子!不知道她都好吗?”
戴恩如垂着眼皮略笑了笑,轻声道了一句,“哦,难为三格格了,竟是为了我们主子来的,奴才还以为三格格又是来争着见万岁爷的呢,我们主子方才吃错了东西,一直腹痛,不过这会儿万岁爷领着太医院最好几位太医来瞧过了,开了副方子才吃下,现在已经好了,万岁爷正在里头陪我们主子说话儿呢,您这会儿兴许是不方便进去了!”
载潋并没有因为戴恩如的言辞态度而动怒,她相信戴恩如,作为珍嫔跟前儿最得宠的太监,一定不会以珍嫔的安危来骗自己。
载潋静静地站在宜芸馆的门口,终究没有走进去,她静静地站着,她听见了皇上的声音,那个声音令她思念牵挂已经那么久了,可如今她听到了他的声音,却仍旧见不到他的面。
“皇上一切都好吗?”载潋静默地站了许久,最终只问出这样一句话来,戴恩如仍旧是笑,他感觉自己终于看穿了载潋的心思,良久后才道,“万岁爷龙体一切康健。”
载潋想起近来一直听载沣提起朝上的许多事来,日本方面还在一直挑衅,大清已经到了不得不与之宣战的绝地。可是今年太后的六旬万寿将近,太后自然不愿意大清与外国发生冲突,可载潋也明白皇上年轻气盛,亲政后更是想要一整朝廷中多年所积颓气,自然不肯委屈求和,定要与日本一决高下。一场介于大清与日本,皇上与太后间的冲突都即将上演。
而载潋最担心的事情,也无非如此。她自然会无条件站在皇上的立场上去考虑,可她也知道,如今阿玛不在了,若皇上与太后之间产生摩擦,没有谁还有能力去平息她们之间的矛盾。
到那时,载潋最担心皇上的处境。若能战胜日本还好,可若不能...载潋不敢再想下去了。
“太后回去了吗?”载潋忽然又问戴恩如道,戴恩如点一点头,“太后来瞧过我们主子了,见主子没事了便回去歇下了。”
载潋点一点头,又问,“皇上方才怎么不去太后那儿尝瓜果?”戴恩如却笑了,摇了摇头道,“这奴才怎么能知道,您要想知道,赶明儿去问王商谙达去吧!不过奴才猜想,是皇上懒怠着去吧,又没有想见的人,三格格知道,咱们皇上是最喜欢清净的。”
戴恩如话音刚落,载潋忽又听见珍嫔脆如银铃般的笑声从里头传来,她想此刻皇上与珍嫔和如琴瑟,岁月静好,自己必定是多余的那一个,曾经在景仁宫中遭遇的那一切,她再也不想体会第二遍了。
载潋自己笑了笑,低着头捻了捻手里的手绢,她摸了摸自己一直偷偷带在身上的几块芙蓉糕,是准备带给皇上尝的,那是她几天前在府里第一次亲自动手做的芙蓉糕,可现在,好像也没这样的机会了。
“既然珍主子都无碍了,我就回去了。”载潋转身便走,再也没有在宜芸馆门口停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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载潋离开后便漫无目的地沿着昆明湖畔走,她放眼到远处去,见湖心的琼岛上飞来一群鸟儿,在岸边啄水中的鱼儿,又瞧见湖畔的围栏下有一群戏水的锦鲤,颜色红灿灿的,煞是好看。
可她却打不起兴趣来去欣赏颐和园中绝无仅有的美景,她心中有好多事,都与皇上有关。
载潋知道太后不喜珍嫔恃宠而骄,不将皇后放在眼里,之前在畅音阁的事就可以证明。可皇上却偏宠爱珍嫔,珍嫔甚至还帮皇上扶植属于自己的力量,这已经让婆媳间的矛盾演变成了分配权力的矛盾。
载潋如今再看到皇上与珍嫔亲近,已不止于心中那点醋意,她更担心的是皇上与太后间的关系,更何况如今与日本关系极度紧张,开战在即,太后一力阻止,可皇上一力主张宣战,这让本就紧张的母子关系变得更加雪上加霜。
载潋终究也只是个女孩子,她想不出自己到底能怎么做,她的力量太渺小了。
“哪怕我是珍主子呢,我也可以想一些办法去缓和皇上与太后之间的关系啊。”载潋不切实际地乱想着,她很快便中断了自己的想法,她摸出自己衣袖中包好的几块芙蓉糕,自己咬了一口尝,她此时竟觉得索然无味,一点都不像前天在府上吃得那么好吃了。
载潋心里酸涩难忍,她想起自己做好时特意给皇上留的这几块,都舍不得让哥哥们吃,可现在皇上却连见自己一面都不愿意,到底再次相见时,她的身份还是那么尴尬,什么都没有变。
她气得想哭,想发泄,她想忘记这一切关于皇上的担忧,她只想痛痛快快哭一场。她用力碾碎了手里的一块芙蓉糕,看着湖边翻腾的鱼儿,竟想不如将这些点心都喂鱼罢了!
载潋走着走着便到了今天早上额娘和自己提起过的知春亭,临水而立,风景殊胜。她木讷地走进亭子里去,迎着风站在湖边,望着水中一路游来的鱼儿,将手里被碾碎的点心一点一点地扔进了湖里。
鱼儿们翻腾着来抢载潋扔下去的点心,发出一阵阵水花翻腾的声音,载潋默默地靠在知春亭里,任风都将头发吹乱了也没有任何反应,只顾着一块接一块地投喂着湖里的鱼儿。
时间过了多久,载潋一点感知都没有,她只是麻木地重复着自己的动作,等到许久后,她才发觉湖里的鱼儿竟然都不见了,自己扔进湖里的点心都漂在湖面上,随着波浪一起沉沉浮浮。
载潋心里好奇得厉害,为什么方才还在争抢着吃自己手里的食呢,这么会儿的功夫就不见了呢?她将还留有的两块芙蓉糕重新包好,装进自己的衣袖里,凭栏向远处眺望。
载潋竟瞧见皇上就站在知春亭旁边的围栏外投喂着湖里的鱼儿,皇上投喂的是专门用来喂鱼的鱼食,对于鱼儿们来说,自然比载潋亲手做的索然无味的芙蓉糕要好吃百倍了。
载潋竟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竟是皇上站在自己旁边投喂着昆明湖里的鱼儿,载潋想,自己就站在这么近的知春亭里,皇上一定早就看见自己了,为什么却一句话都没说呢,只是一个人站在旁边默默喂鱼?
载湉见载潋已经发现了自己,于是便也不再演了,他收了手里的鱼食盒,吩咐王商与寇连材他们都不许跟着,一个人大步流行地向知春亭走,他三步并作两步地登上了知春亭前的台阶,笑着对此时一脸诧异的载潋笑道,“喏,潋儿你瞧啊,看来昆明湖里的鱼儿更爱吃朕手里的食儿啊。”
载潋此时猛然看到皇上,心里所有的思念委屈全都翻涌出来作乱,她想一想方才自己满心的担心,都是有关于皇上,可是皇上他却笑意盈盈地跟在自己身后喂鱼,全然不知自己的心事。
载潋忍不住赌气道,“皇上你欺负人!皇上用的是专门用来喂鱼的鱼食,奴才用的是...”载潋低头看了看自己刚刚包好的两块芙蓉糕,突然语塞,她不知道该怎么说下去。
“潋儿用的是什么呀?”载湉一脸笑意地问着载潋,载潋只好假意道,“奴才用的是两块吃剩下的点心。”
载湉贴近了载潋两步,与她面对面站在一起,他拿过载潋手里的两块点心,见外面包裹着点心的绢子被折得特别平整,便笑道,“朕方才过来的时候,见你捧着这几块点心,像是捧着宝贝似的,绢子还折得这么整齐,真是几块吃剩下的点心吗?朕怎么不信。”
载湉自己解开了包裹着芙蓉糕的绢子,那块绢布便在风中轻轻摇曳,载潋看着皇上的眼睛,她最不擅长欺骗皇上,她的眼睛不会说谎,便不再看皇上,扭头到一边赌气道,“是奴才做给皇上吃的,皇上既然不想吃,就还给奴才吧!”
载潋伸手去抢皇上手里的点心,载湉却故意将点心举高了不让载潋够着,他看着载潋着急的样子便得意笑道,“朕就知道潋儿心里是挂念着朕的。”
载潋一听此话,立时安静了许多,她的目光里流露出的是无限的思念与担忧,可她却不能全都倾诉给他。载湉捧起手里的点心,仔细放到嘴边咬了一大口,对载潋道,“谁说我不想吃,我的潋儿做给我尝的,我当然想吃!”
载潋忽然难以自控地哭了起来,她将所有的委屈都发泄了出来,她看着皇上一口一口将自己做的点心全都吃完了,才问了一句,“皇上,好吃吗?”
载湉用力地对载潋点头,笑了笑道,“好吃!潋儿亲生做的,自然好吃!”载潋听后竟哭得更凶起来,她一头扎进了皇上的怀里,张开双手将皇上抱得极紧,就像生怕他会消失不见一样。
“潋儿,这么久不见,你就不想朕吗?”载湉的声音从载潋的头顶传来,载潋的眼泪更加抑制不住,她抬起头来望着眼前的皇上,哽咽道,“皇上察觉不到吗,潋儿每天都在思念着皇上,每天...每时每刻,可我又好怕再见到皇上。”
“从前那些事都过去了。”载湉抬起手来擦了擦载潋脸蛋上的泪,他轻声笑她道,“朕又不会吃了你,你怕些什么?”
“怕见到皇上,皇上和珍主子在一块儿,奴才还是多余的那一个,是皇上不需要的。”载潋哭过以后心里舒服了好多,她如实地对载湉说,载湉听到载潋如此说,心里忽觉酸涩,珍嫔是他的妃嫔,纵然当初不是他自己选中的,可他现在也必须对珍嫔负责,更何况她如今还怀有身孕。
载湉轻轻摸了摸载潋的脸,温柔地对她笑了笑,可是眉间的愁意仍没有消散,耐心向她解释道,“潋儿,有些事是朕不得不周全的,也是朕责无旁贷的,不得不为。”
载潋忽释然地笑了笑,她第一次见皇上这么温柔地对自己解释,她其实明白皇上是天子,是天下人的皇帝,皇上会有很多的妃嫔和女人的,她只是因为自己对皇上的爱太浓,而爱又都是自私的,才会每次都忍不住心酸难过。
皇上能这样照顾自己的感受,低声细语地同自己解释自己的为难,载潋已经很满足了,她也不会真的让皇上弃珍嫔于不顾,弃皇后与瑾嫔于不顾的,那样不负责任、始乱终弃的皇上,才不是载潋一直以来默默爱护的那个人。
“潋儿明白。”载潋柔声对皇上笑了笑,载湉看着载潋笑了,也不禁忍不住跟着一起笑了出来,载湉觉得眼前人的笑竟比他见过的所有风景都要美丽,纵然是眼前的颐和园风光也不能比拟一二。
载湉看着载潋笑的模样,感觉就像是春天里渐暖的风,他感觉只有在载潋身边,才能让他暂时忘却那些令人喘不过气来的朝政大事与一触即发的战事。
载湉替载潋抚开额前的碎发,用手指轻轻弹了弹载潋的额头,定定道,“潋儿,你才不是多余的那个,有你在,其余人都是多余,没你在,其他人也全都是索然无味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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