瑾嫔穿了身墨绿色的藏青缎绣花鸟敞衣,夜里凉了,便又在外头罩了件孔雀羽纱衣,在月光下仍熠熠生着光,瑾嫔瞧见了载潋,便挥了挥手叫她起来,笑道,“竟是三格格,这么晚了怎么还不回去歇着呢,明儿个要跟着老佛爷游湖,可别累着了。”
载潋不便和瑾嫔说方才是陪着皇上赏景,便只笑道,“一时贪恋园中景色,走得远了,现在才往回走,便耽搁了。”瑾嫔也只笑,又向前走了几步,瞧见载涛和崔玉贵还有另一个不认得的小厮在说着什么,便抬手指了指他们,叫身边的小太监马德清去问。
来不及等人去问,载涛已领着阿晋回来了,见了瑾嫔忙请安笑道,“奴才给瑾主子请安了,是自家奴才不懂规矩,跟园子里迷了路,不敢叨扰主子静听,奴才这就领着他回去。”
瑾嫔见崔玉贵仍站在后头,便也问道,“崔总管不赶快回去吗,老佛爷若是找您,您可别耽搁了。”
崔玉贵顺着台阶就下,便点头连连笑道,“瑾嫔主子提醒得是,奴才这就回去了,奴才送瑾主子、七爷还有三格格了。”说完后便头也不回地走了。
等到崔玉贵走了,瑾嫔才挥挥手,示意身后一个姑娘出来,又指了指载涛道,“这就是老佛爷还有福晋和你说的,七爷,最是我们兄弟里风流倜傥的人物了!”
瑾嫔身后那几个亲贵家的格格丫鬟们便捂着嘴偷笑,连瑾嫔自己也不禁笑了,又搭着身边姑娘的手走近了载涛几步,笑道,“载涛,这是姜佳家的丫头,闺名儿叫婉贞的。”
载涛此时也突然想起来了,眼前这个姜佳氏是自己大额娘和自己提起过的,有意撮合他们俩人认识。当时载涛一心沉醉看戏听曲儿,正乐得自由自在,才不愿认识个姑娘拘束着自己。
现在见了竟觉得这个姑娘让自己眼前一亮,自在大方,眉清目秀,舒然而笑。而载潋却觉得有趣儿,怎么这个姜佳家的姑娘和自己额娘重名,当真和自己家有几分缘分。
“婉贞见过七爷,给七爷请安。”姜佳氏给载涛行了个福身礼,而后站直了身子又对载潋笑道,“见过三格格,我一直听说三格格性子最直爽,连老佛爷和万岁爷都格外疼惜三格格,今日终于得见。”
载潋借着灯光看清了姜佳氏的模样——一双入鬓柳叶细眉下生着一双晶莹剔透的眸子,鼻梁山根高挺,唇间轻点朱红,更衬得肌肤如雪,气质动人。她外穿着一身红地捻金团花吉服袍,手腕上戴着一对景泰蓝镯子,双耳各戴三支东珠耳环。
载潋淡淡一笑,也向前走了一步,想来是自己额娘看中的人,定是能与载涛门当户对的姑娘,她又瞧载涛并无抗拒之语,便也知道载涛并不讨厌眼前的这个姑娘,于是也福身向姜佳氏回礼,笑道,“潋儿也见过姐姐,姐姐能得太后和额娘青睐,才是出挑儿的人儿。潋儿不过是性子跳脱,太后闲来无聊,拿我逗闷子罢了!”
姜佳氏笑出声来,她笑时还有一对酒窝,她挥了挥手笑载潋道,“没想到三格格性子这么宽和,我进园子前,阿玛还叮嘱我,说那些个王爷家的格格丫头们最傲气了,和她们说话要一万个小心呢。”
瑾嫔听了此话觉得不合适,便提醒姜佳氏道,“婉贞,这样的话可不敢乱说,是三格格性子宽和,不愿意与你计较罢了!”
载潋却丝毫不在意,她也最厌恶那些说话就要弯弯绕的姑娘们,今日见了姜佳氏竟觉得像知己重逢,便笑道,“瑾主子多虑,奴才可不会计较这些,这位姐姐说话直爽有趣儿,不如让我们好好聊聊吧!”
瑾嫔正巧一日里陪着太后用膳散步已经累了,便也懒得顾及那么多,见婉贞和载涛也谈得来,太后交给自己的差事也算能交得了差,便只挥挥手道,“罢了罢了,你们好好儿聊,我这就回去歇着了。”
载潋等人恭送走了瑾嫔,才一路顺着昆明湖畔往清华轩走,婉贞告诉载潋,她今天头一次见着太后,太后便托瑾嫔领着自己来见醇王府的载涛,从前她在府里也听阿玛提起过载涛,只是她总觉得载涛是王府里的孩子,和自己定是合不来的,所以一直迟迟不肯见,今日是太后让见,才不得不见。
载潋听了便乐,拉了婉贞的手笑道,“姐姐你就别担心了,我哥哥啊,自由自在惯了,一点儿架子都没有,是我最和蔼的一个哥哥了!”载潋也特意把这话说给载涛听,让他回去了都没法骂自己。
“你别用这些话糊弄我,”载涛打断了载潋的话,走上来和载潋肩并肩,“你犯了错,我可不偏袒你,回去了五哥要怎么罚你,我可给你挡不了!”
载潋却噘着嘴冲载涛做鬼脸,道,“哥哥可别忘了刚才皇上说什么来着,要是沣哥儿欺负我,你就替我受着吧!”
姜佳氏笑得不行,笑载涛道,“都说你无拘无束,自由自在惯了,现在看来倒像是怕你妹妹啊!”载涛无可奈何地摇头,也摇头道,“这是没法子,家里就她一个丫头,都疼爱她惯了。”
载潋觉得自己不该继续掺和在姜佳氏和载涛的中间,便说是急着回去见额娘一个人先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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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玉贵回了乐寿堂后,见太后同着荣寿公主在卧榻上下棋聊天儿,便轻轻合了门,默不作声地站回到了太后身后。
李莲英为太后和荣寿公主端来了新鲜瓜果,也退到了一边随时听遣。太后抬眼瞧见崔玉贵回来了,便闲问道,“今儿怎么回来得这样晚?”
崔玉贵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诺诺回话道,“回太后的话,奴才今儿领着阿晋多走了两步,差点儿叫醇王府七爷给发现了,三格格也在,过会儿瑾主子又领着今儿陪您聊天的那些格格们来了,可是吓坏了奴才咯!”
太后停了手里的棋,定睛思考了片刻,又问,“那载涛和载潋听没听见你们说什么?”崔玉贵忙着摇头道,“绝没有,七爷一直问奴才和阿晋在干什么,后来又放奴才走了,肯定是半个字儿也没听见的。”
太后略点了点头,又叫李莲英道,“小李子,那天你和公主出宫去,是瞧见载潋身边儿的静心上街抓药了吧。”
李莲英忙点头,道,“回太后的话,正是她,她跟奴才还有公主说,三格格感冒咳嗽,要去抓点儿药,可奴才紧接着就去她抓药的药房去问了,人家掌柜的说,她抓的可是避子的药!”
太后暗笑,又问李莲英,“那天给她驾车的小厮,是崔玉贵说的这个阿晋吗?”李莲英点头应是,“绝没错儿,是奴才亲眼瞧见的。就是他,和三格格跟前儿的静心有矛盾,又对自家主子心生不满。”
太后冷笑,“这样的人留着亦没什么用处,倒不如用完他去做旁人不敢做的事儿,就当是给醇王府清理门户了。”
大公主一直在旁边默默听着,她一直感觉自己皇额娘是不能容珍嫔的孩子生下来的,也隐隐察觉到皇额娘就要动手了,可她还不知道皇额娘要用什么办法,也不知道那个要替她受过的人会是谁。
而此时她听了这些,突然恍然大悟,原来那天夜里皇额娘同自己说“我还有事儿要求载潋呢...”到底是什么意思。
李莲英和自己一起见到了去给载潋抓药的静心,他又去问了载潋抓的是什么药,现在崔玉贵和那天为静心驾马的小厮阿晋来往密切...荣寿公主明白了,她全明白了。
荣寿公主想,避子药慢用会伤及腹中胎儿,而载潋却不知为何去抓了此药,之前相见,又见阿晋与静心有嫌隙矛盾,现在又听说他与醇王府里几位主子不满,做出背叛自己主子的事来是极有可能的。
荣寿公主细想,这个阿晋虽然不是载潋贴身伺候的人,可到底从前在醇王府里是为载潋做事,现在皇额娘要是打算利用他,那为他承担后果的人,就只能是载潋,毕竟他一个奴才是没有任何理由去害住在深宫中的珍嫔的,他身后必须要有个指使人。
荣寿公主来不及多想,忙跪下对皇太后哭求道,“皇额娘,您希望皇上第一个孩子是皇后所出,女儿能理解,可皇额娘您...!万万不能利用无辜的载潋啊,她自小儿心思单纯,对皇上一心一意,绝无二心,您如何能忍心害她啊!”
太后被荣寿公主的话吓得一惊,忙令李莲英去扶她起来,对她道,“我是断断不能容忍珍嫔生下这个孩子的,那日在畅音阁的事儿你也瞧见了,她今日不把皇后放在眼里,明日就敢也不将我放在眼里!除了载潋...我还能用谁?皇上是我亲自选的,那就是我的儿子,而载潋,从她被过继到醇王府的那天起,本就是我棋局里的一颗棋,是你错了,偏要怜惜一颗棋子。”
荣寿公主听得满头冷汗,到底她的皇额娘要向载潋动手了,她知道皇额娘容不下异己,从前容不下醇贤亲王和恭亲王,现在也容不下珍嫔,容不下载潋。
现在她才懂,为什么今天晌午珍嫔说身子不适时,太后为何会那么着急,说无论如何也不能在园子里出事,那是因为她的准备还没就绪。
“可你也知道,皇上疼惜她,纵然是用她这一次,皇上也未必就会对她彻底厌弃,可若是用了旁的人,才真是害了她们,可偏偏是载潋,她有皇上偏爱,她和那些人不一样。”太后不知为何又突然说出这样一番话来,荣寿公主心灰意冷地跪倒在地上,她知道自己不能硬着顶撞自己的皇额娘,只有走一步看一步。
她明白,皇上对载潋的疼爱太脆弱了,根本禁不起这样的大风大浪,她知道皇上生性多疑,越是在乎的人就越多疑多思,载潋到底能不能度过眼前这道难关,根本就难以预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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载潋跑回到清华轩门口时,瞧见载泽一个人失魂落魄地站在清华轩门外,抬着头要敲门又犹犹豫豫,载潋放慢了脚步,探着头看清了是载泽后,才小声唤道,“泽公?”
载泽闻声后立时转过头来看,瞧见是载潋从身后来了,忙笑道,“潋儿回来了,今日听载沣说你不见了,我急着找你,想来问问你回来了没有。”
载潋心底感动,想起从前自己被载振掳走后,也是泽公急着到各处去找自己,她含笑走近了一步,笑道,“下午陪着皇上看了看景儿,一时就忘了时间,转眼竟就是这会儿了,我现在回来给额娘请罪,也给泽公请罪了,又让泽公担心我。”
载泽听到载潋说“皇上”,立刻就想到了静荣同自己说的话,她说载潋心里一直念着的人,是皇上。
载泽使劲摇了摇头,他又上前去一步,紧紧抓住了载潋的双肩,忽然质问道,“潋儿,你...你心里的人,是不是就是皇上?潋儿,他是什么人,他是皇上啊!他是我们的主子,他...还是你的哥哥啊...”
载潋听得错愕,竟没想到载泽会突然说起这些,她诧异又惊讶,难道是自己暴露了什么吗,竟会让载泽突然间看穿了自己的心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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