载潋回过头来长叹了声气,思绪清空后不禁又想起外间的战局,便更加不愿见太后与亲贵朝臣们在此把酒言欢,她知道瑛隐此时也一定不愿意再看眼前的一切,便侧了身子,去对额娘轻声道,“额娘,女儿在这儿坐得心口发闷,想去外头走走,透透气。”
婉贞福晋见载潋已起了身,忙道,“外头若冷了,就快点儿回来。”载潋含笑点了头,便只带了瑛隐一个人,从观戏台的另一侧走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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瑛隐一路搀扶着载潋一言不发,载潋侧头瞧了瞧她,见她眼眶都已经泛红了,眼泪就正在眼眶里打转儿,便忙拉着她走到了畅音阁外无人处,用手绢给她擦了眼泪,心疼道,“傻丫头,今儿是什么日子,你还敢掉眼泪?若叫别人瞧见了,你不要命了吗…”
瑛隐听过载潋的话后,情绪更加崩溃起来,她骤然跪倒在载潋面前,扯着载潋的衣袖哭诉道,“格格!奴才不敢,奴才更不敢连累格格!奴才也知道自己身份,是咱府上奴才,是老王爷和福晋看得起奴才,才叫奴才来伺候格格的,奴才自该一辈子伺候格格,怎还能痴心妄想,贪求王爷的垂怜呢…奴才自己也知道,王爷对奴才,根本就没上过心,最多也只有一点儿可怜的同情罢了。”
载潋忙扶瑛隐起来,替她擦干了眼泪,拉着她又往离畅音阁更远的地方走,等到瑛隐不哭了才道,“丫头,你知道吗,我的五哥,他最和别人不同了,他表面上看起来什么都不说,可他心里却什么都懂…我从小儿就知道,我这个三个哥哥里头,我唯独不能去猜他的心思,因为我猜不到。”
载潋停下了脚步,转头注视着瑛隐的眼睛道,“所以你,也不要去猜他的心思,更别这么悲观地想。他不对你说,不代表他心里头没有。”
瑛隐听罢后,似乎瞬时明白了什么,她抿着嘴唇向载潋用力地点头,载潋才笑道,“更何况我还在呢,你怕什么?他是我哥哥,不是别人,我不会弃你不顾的。”
载潋走至宁寿门外时,忽听见身后传来有人跑来的脚步声,尚未回头去看,便已听到有人唤道,“三格格!”
载潋才站定脚步,转头去看,见身后有人正追过来,一时间没想起来人是谁,待细看了片刻后,才想起来,一路追过来的人原是庆郡王的幼子载扶。
载潋曾被庆郡王长子载振掳走过,她心里一直不能忘记载振对自己的伤害,也对载扶没有好感,此时便连笑也笑不出来。载扶终于追上了载潋,尚未喘平气息,便开口问道,“三格格为何急着要走?”
载潋下意识向后退了半步道,“劳扶二爷记挂了,我在里头觉着闷,身上不舒服,便出来走走,透透气。扶二爷找我有什么事儿吗?”载扶站直了身子来,望着载潋的眼睛,几番欲开口,却又犹豫了,载潋见状便转身要走,载扶才又追上了载潋忙道,“三格格留步,我只想问问…格格身上的伤好些了吗?我方才见格格连坐也坐不下。”
载潋停下了脚步,猛然转过身去面对着载扶,轻笑道,“扶二爷这是在关心我?当年若我死在贵府上,就不会有后来的波澜,皇上不会谴责令兄,庆王爷也恐怕早已升迁至亲王了,扶二爷就不恨我吗?”
载扶却蹙了眉,自始至终望着载潋的眼睛道,“原是我兄长错在先,我…我怎能反过来恨格格呢。”载潋听后轻笑,没想到载振的弟弟竟能如此想,便缓缓道,“我身上的伤好多了,太后遣了太医到醇邸上,扶二爷不必挂心。”
载扶略点了点头,忽神情愧疚地问载潋道,“从前我虽与格格不算熟识,却也知道格格性情爽朗活泼,在我们兄弟姐妹间是与众不同的,可如今…我许久不见格格了,却见格格性格消沉,整日里一个人闷闷不乐的,载扶冒犯问格格一句,格格究竟为什么性情大变至此?莫非…是因为我兄长从前的伤害?若因兄长的缘故,载扶今日在这里,给三格格赔罪了。”
载潋忽然感觉感怀,当年载振伤害了自己,无论是载振还是庆郡王,没有人真正向自己赔过罪,转眼过去这么多年,竟是庆王府上年纪最小的载扶来向自己道了歉。
载潋想着载扶的问题,回想自己一路走来,究竟是为了什么性情大变呢?因为与皇上的分分合合吗,载潋想是因为如此,却又更不止于如此,在她走近皇上的每一天里,她懂得了太多从前绝不会懂得的道理,她读懂了皇上眼中有关家国天下的夙愿,却也在皇上失落时读懂了他被掣肘控制的无奈。她更在阿玛去后,日复一日地更加体谅阿玛的苦心,更明白他曾经为何要如履薄冰,明白他想要保护他们兄妹的决心…
正因为如此,为了自己阿玛临终前的遗愿,为了在阿玛去后能弥补自己曾经的不懂事,她不顾一切地保护着皇上,为了自己,也为了阿玛,她希望皇上能永远不受伤害,像阿玛所希望的那样,可她所做的一切却始终没能换来皇上的一份理解与信任。
载潋默默回想着这些年里发生过的事,不自觉间眼眶已红润了,她立时去擦眼里的泪,向载扶笑道,“不是因为令兄的缘故,扶二爷不必自责了…我也要谢谢你,庆王府上第一次有人对我说这些话。”
载扶满眼担忧地看着载潋,直到载潋已要走了,他才忽然开口又道,“我知道我没资格再细问下去,或许泽公…他才能懂得格格一二的心事,只是我忍不住想说,皇嗣一事,人人都说是格格害了皇嗣,可我…并不相信!”
载潋背对着载扶,轻声叹了口气,道,“扶二爷,谢谢你愿意相信我,可你不要再追问下去了,这样对你我都不好。”
载潋快步离开了,再没有回头去看载扶是否还在原地,待她已出了宁寿门,才见宁寿门外有诸多军机大臣正神情焦急地来回走动,却又不敢踏进宁寿宫的大门。
宁寿门外的军机大臣见载潋出来,有些人认得她,却也有些人并不认得她,便只是颔首向后退了半步。载潋见军机大臣们各个神情焦急,面露难色,便走上前去主动开口问道,“大人们可是有战报要奏?”
几名军机大臣面面相觑,没想到载潋会问起此事,可眼下情况紧急,也已顾不得许多,便有军机大臣答了载潋的话道,“正是,我们才接到战报,大连陷落了!…”
载潋一时间只感觉心口剧痛,她没想到自开战以来,听闻的皆是令人大挫士气的消息,载潋感觉周身上下瞬间冰凉无比,眼前所见也开始天旋地转,她的心跟着军机大臣方才说出的话一起颤抖,她努力使自己平静下来,道,“必须要赶快让皇上知道才行!前方战机瞬息万变,须由皇上决断,一刻也耽误不得。”
军机大臣唉声叹气,连连摇头道,“可现在又该如何是好!太后在里头祝寿,我们怎敢进去坏了太后的兴致呢!”
载潋望着眼前的几名军机大臣,感觉呼吸一次比一次沉重起来,她想了许久该要如何是好,面对这样的噩耗,她不能装作仿佛没听见过一样,可是她也不想再去愚蠢地顶撞太后了。
载潋思索了良久,忽想起一个人来,她便立时对眼前的军机大臣们道,“大人们别急!此时或许还不能让万岁爷马上知道此事,可我会想办法,把消息带给恭亲王,只要恭亲王知道,一定会有对策的。”
军机大臣们面露喜色,虽尚有人不知该如何称呼载潋,却也千恩万谢道,“若能将此讯传予恭亲王,亦能解我们燃眉之急!”
载潋来不及再多说些什么,便飞奔着向回跑去,丝毫不顾身后的伤,瑛隐在载潋身后追着,连忙喊道,“格格您慢点儿,您身上还有伤没好呢!”
载潋却只顾着方才军机大臣所托,根本无暇顾及瑛隐所说,载潋匆忙跑回席间后,连额娘都仍未见,便径直入了恭亲王府的席,见了恭亲王后,便立刻将方才军机大臣所说“大连陷落”一事转达给了六叔。恭亲王神情俱惊,不由分说已悄然离席,从另一侧回廊出畅音阁,照载潋所说的位置去见了在外等候的军机大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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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日晚间,各王府亲贵已在宫内休息,大臣们均已出宫,载湉才回养心殿,便见恭亲王与几名军机大臣等候在遵义门外,便忙急问,“有战报否?”
领头的军机大臣面露难色,众人面面相觑,谁也不敢如实回报,载湉见军机大臣的模样便怒气难遏,怒吼道,“如实回答朕!若有迟报、漏报、谎报者,立即革职,遣回原籍,永不叙用!”领头的军机大臣闻后更是面如黄土一般,跪倒哭答,“回万岁爷,确有前方军报…大连湾陷落了!”
载湉闻讯后,倒抽一口凉气,立时僵在了原地,他心中剧烈绞痛,片刻后连连倒退了两步,势若昏厥,王商与寇连材忙上前将他扶住了,恭亲王见状也忙上前道,“万岁爷珍重圣躬!李鸿章下令不许北洋水师再出海迎战,命水师各舰开至威海卫躲避,眼下局势复杂,旅顺危在旦夕,还请万岁爷圣断亲裁!”
载湉站稳后声泪俱下,对眼前军机大臣道,“无论如何也要守住旅顺,不能再使日军向内陆进发。”众军机磕头领命,心中却也都惊惧难安,不知这场战争的走向最终究竟会是如何。
众军机退后,恭亲王仍留养心殿,载湉问恭亲王道,“王爷既一早得知了战报,为何迟迟不报?”恭亲王如实回道,“奴才内心惶恐,不敢打扰了皇太后的六旬万寿。”
载湉听到恭亲王如此的答复,心中的悲痛与愤怒已难以按耐,他的泪已流了满面,思及祖宗与江山社稷,再想到如今宫中的万寿庆典,他感觉如有油煎。载湉低垂了目光,望着站在自己下方的恭亲王道,“六叔,朕的难处,又能向谁诉说一二呢…”
恭亲王立时跪倒叩首,声音也已哽咽,他望着眼前年轻的皇帝,思及皇太后,已是任何话都说不出了,只声嘶力竭地喊道,“皇上!…”
殿内只闻叔侄君臣二人的哽咽与长叹声,殿内昏暗,只有一站微微燃着的烛灯,光晕落在载湉脸上,将他脸上的泪痕照得格外清晰,过了许久载湉才重振了精神问恭亲王道,“王爷又是如何在庆典上脱身,提前得知战报的?”
恭亲王便仍旧如实答,“是载潋来告诉了奴才。”载湉心中大惊,当下便僵在原地,不敢置信,可片刻后却又觉得载潋是能懂得自己想法的人,和宫中其他女子都不一样。载湉回忆起在颐和园中载潋对自己的一番表白,他更感觉心痛,一直以来载潋都坚定不移地选择站在了自己的身边,可自己却用一次一次的伤害来回应了她的真心。
载湉想至此处更感觉悔不当初,他想起今日各王府亲眷们仍住在宫内,心里才重新燃起了些希望,便唤了王商过来道,“你去替朕看看她,看看她的伤都好些了吗?”载湉说出此话时声音极低,连他自己都不忍心回忆起曾经对载潋做过的一切。
而王商却蹙眉回话道,“回万岁爷,三格格已经走了…是跟着洵六爷走的,太后准了醇贤亲王福晋的请,允了六爷先带三格格走,后两日的戏,便也不赏了。”载湉听后心中大恸,如今连想见载潋一面都已不能,他想起载潋白天时对自己的回避,躲开自己伸出的双手,他想载潋如今是该有多恨自己啊…
可载湉仍旧抱了一丝希望道,“他们回府了?那你便替朕去府上瞧瞧她。”王商跪下回话,连头也不敢抬,道,“回万岁爷!奴才听内务府报备,说三格格是跟着洵六爷去天津养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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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后文不像前文那样轻松好写,所以现在想做到周更,要比之前更加努力才行。但我愿意去做,更新完上一章后我一直在断断续续地接着码字,为了能不要间隔太久更新,今天终于可以发出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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