载潋从浅浅的梦里醒来,她看到阿瑟与静心,静心俯下身来,轻问她道,“格格,今儿是王爷大婚,咱们回去看看吗?”载潋喝得脸颊通红,她挥了挥手道,“回去?做什么,好让那些人看我五哥笑话儿,给太后理由往后找他麻烦吗?不去不去,我哪儿也不去!”
醇王府的宾客彻夜未眠,直到第二天清晨才渐渐离散,宾客走后,载沣领着自己的新婚妻子幼兰往王府祠堂跪拜醇贤亲王与醇贤亲王福晋像,而后去叩拜自己的生母刘佳氏。
随后载沣亲自领着幼兰往王府各处去熟悉,载洵与载涛一路随行,四人自王府银安殿、思谦堂、退省斋、畅襟斋、九曲亭一路走来,最后来到南府花园。
幼兰见到花园内有一处庭院景观别致,特意停下脚步来问载沣道,“王爷,这是哪里?精致好生别致,也好生安静。”
载沣抬头去看匾额,“涟漪殿”三字映入眼帘,他凝噎失语,良久后才开口道,“这里是涟漪殿,我阿玛为此处亲自命名,一直是我妹妹住在这里。”
载沣望向庭院内,只见一草一木仍如往日,幼兰听罢后顿感不快,她见载沣不再说话,索性开口道,“王爷,您还惦记着您妹妹,可就是她,被外人那样议论,让您在外人面前难堪,您还总念着她。”
载沣许久没有说话,最终只开口道,“幼兰,无论外人如何议论她,她都是我的妹妹。”
无论外界有再多变化,载潋的日子都依旧安静,无人来扰,她也从不出门作客。
天气渐渐暖和了,载潋便将书案抬到院里来,在院里边与静心阿瑟谈笑,边画笔下的花。静心提起醇王府大办婚事当晚,王府外河畔沿街布置满了喜棚与喜宴,供来往的百姓共襄盛举,百姓们也都愿意到王府去讨个彩头,载潋却只点点头,道一句“好”。
载潋放下手里的笔打了打呵欠,静心也打了个呵欠,阿瑟在一旁笑道,“打呵欠会传染的。”
载潋也掩着嘴笑,“昨儿夜里总听见隔壁院子里稀稀疏疏地响,休息得虚虚实实的。”静心也立即道,“正是了,我也听着隔壁院儿里不安静,吵得我睡不下。”
阿瑟的脸色立时一冷,眼眸低垂,载潋与静心都看到了她的异样,静心不禁立时去问她,“瑟瑟姑娘,你怎么了?”
阿瑟忽然变得支支吾吾,半晌不答话,最后只回道,“没,没什么呀,我也听见了,没睡好罢了。”
载潋听见外头有人来敲门,顺子便去敞了门,只见是阿升回来了。载潋起身去迎他,他见了载潋便行礼,笑道,“奴才请格格安了!您看谁来了!”
阿升一闪身,载潋竟见到载洵与载涛二人站在门外,她瞬时凝噎,不知如何面对他二人,最终却还是抵不过沸反盈天的思念,载潋扑入他二人怀中,沉沉道,“哥哥…”
载洵手里提了点心盒,他将点心放在载潋院里的桌上,打开第一层屉盒笑道,“妹妹,这全是五哥大婚那天特供的点心,我特意为你留了,想着叫你尝尝。”
和煦的风卷起载潋的发,令她的视线有些模糊不清,她望着点心盒内全是自己最爱吃的点心,内心温热,她想起自己在西安时为皇上送的晚膳,全是选的皇上最爱吃的菜,这样的关心与爱意,她最能懂得。
“谢谢六哥…”载潋有些哽咽,她并没有胃口,却拈起一块栗蓉酥来咬下一口,随后只问,“家中都好吗?”载洵与载涛面面相觑,都没想到载潋还会关心“家里”,载涛清了清喉咙道,“妹妹,五哥很牵挂你,一直等你回来。”
载潋轻笑了一声,心中却像火烧,她控制住自己的情绪,故作狠绝道,“告诉他不必牵挂我,我不会回去的。”
载洵与载涛都不再说话,二人略坐后,载涛取出一封信来交给载潋,道,“潋儿,泽公近来忙于公务,他托我将这封信转交给你。”
载潋打开信封,抽出信件,只见泽公俊逸的字迹,他道:“潋儿,朝廷将派我与绍英等人出洋一事已定,将于下月二十六日于正阳门火车站启程,唯望你能亲自前来为我送行,我心可久安。短别勿悲,望爱惜身体,擅自调摄。载泽。”
载潋仔细记下,将信收在自己身上的衣袖里。载洵又提起要带载潋去外头铺子里用晚膳,阿瑟在一旁鼓动载潋道,“格格啊,您就走走吧,整日坐着,身子都垮了。”
载潋一笑,跟着载洵与载涛上街,她许久没出门,外头的变化令她诧异,不知何时道路两旁已建起围栏,官兵络绎不绝,载涛见载潋诧异于此,不禁一笑道,“朝廷要为被杀的德国克林德公使立碑,太后又让五哥来做代表出席,明日他和德公使要经过这里,自然要提前准备下,不然百姓攒动,难免有危险。”
载潋望着路边的围栏,心下泛出奇异的感觉,她竟不知这些劳什子立在道路两旁,到底是为了保护百姓的安全,还是为了保护她那尊贵的兄长。
载潋与兄长用过晚膳,夜晚才归来,载洵将她送回来,随后离开。载潋站在院外,听到隔壁院子的大门吱呀作响,随后只看到一个年轻的男子低着头匆匆走出,载潋没有过心,正准备进院去,却被一个老妇人一声叫住,“姑娘留步!”
载潋被吓了一个激灵,她退了两步靠在门上,大门轰然作响,顺子与阿升闻声皆赶到载潋身边来。老妇人却只是笑道,“姑娘啊,我没别的意思,只是有些好奇,我见你住过来也好几日了,怎么都不和我们邻里走动呢?”
阿升张嘴便道,“我们格…”阿瑟却一个箭步冲过来,挡在阿升面前道,“我们隔…壁太吵了,还休息不好呢,哪儿有力气走动,这位姑姑,您若是认识他们,就和他们说一声吧,晚上大家伙儿还要好好休息呢!”
老妇人点头笑了笑,道,“自然自然…我只是好奇,这几日总见皇族马车往这儿来,不知姑娘和他们什么关系?”
载潋站直了身,她强行解释道,“我母亲是王府里的乳母,他们来送些母亲的东西。”载潋自知这番谎话纰漏百出,却也想不到好对策了,唯有这样说。
妇人立时安静了下来,点了点头只道,“原是这样,那姑娘好好休息吧,我就住在隔壁,有事就多来走动走动!”
载潋点头答应,随后立即关了身后的门。
阿瑟在老妇人走后明显不安起来,她站在院里左右徘徊,不肯随载潋进去,载潋早已发觉阿瑟的心事,她站在台阶上,只见阿瑟在院里踩着月光来回徘徊,载潋心里的疑问越来越重,最终她索性开门见山问她道,“阿瑟,你在想什么,这几日一直见你魂不守舍的。”
阿瑟猛然抬头看了看载潋,她目光颤抖,最终还是一步跃到载潋身边来,对载潋道,“格格,我…我那天,好像在隔壁院看到了岳卓义,可是他并没看到我,我也不敢确认,刚刚那个妇人故意来问,我心里实在不安。”
载潋眉头紧蹙,心中一紧,“岳卓义?戊戌年的时候他投身康有为门下,不是已经逃到日本了吗?!”
阿升此刻也凑到载潋身边来,道,“是啊格格,一准儿没错的,是奴才亲自驾马,把岳家公子哥儿送到日本使馆的,亲眼看着他坐车和日本人离开的!”
阿瑟心中越发不安,他虽然信任卓义,却不知道他如今是与什么人相处在一起的,他离开已有四年之久,在异国他乡会发生什么,她全然不知。刚才的老妇人更让阿瑟起疑,她故意来问,还特意问起载潋与“皇族”的关系,回想到那妇人眼神躲闪,阿瑟越发不安。
“格格,这样吧。”阿瑟开口向载潋建议,“您总咳嗽,不如就去乡下走走玩玩,外头空气清新,您的病能好得快些,再加上…我总觉得这隔壁院子里不安分,咱们先避一避为好。”
静心此时也走到院里来道,“别的奴才不懂,不过瑟瑟姑娘说出去走走,我倒觉得不错,格格总憋着自己,总想起伤心事,不如出去换换心情,病没准儿就好了。”
载潋又听到隔壁传来稀稀疏疏的异响,心中也颇为不安,于是答应道,“也好,明日我们就走,到外头转一转,就算我想憋着自己,也不能连累你们日日和我耗在这儿吧!”
阿瑟听罢后掩嘴笑,道,“刚好天气燥热了,我让学堂里的姑娘们回家了,过段日子才回来,我也好陪格格一块儿去走走了!”
次日清晨,载潋梳过头更过衣,特意又去找泽公的信,她确认了泽公要启程的日子,唯恐这番外出,耽误了为载泽送行。
她反复读到“下月二十六日…”后,才放心地将信件交给静心道,“姑姑替我收包袱里吧,不带上点儿我总怕忘了。”
载潋命顺子将院子锁好,便吩咐他回载泽府上了,阿升去牵了马,却发现外头的街道两旁全是官兵在清路,让众人都回避,跟本无法驾马车。
载潋抬头才发现,原来道路两旁的房屋顶上都已站满了人,众人都眼巴巴地望着远处。载潋此时才猛然想起昨日载涛对自己说的话,今日载沣要代表朝廷来出席位克林德立碑的仪式,他与德公使要路过这里。
载潋不禁酸涩地轻笑一声,她摇了摇头,竟未想到自己都要去外面走一走了,还会在临行前见到会拨乱自己心弦的人。
载潋挥手示意阿升,道,“你先牵着马吧,我们在前头走,过了这里再上马。”
阿升得了命,在后头缓缓牵着马,载潋与静心阿瑟三人绕路,绕到小路上才能通行,却仍旧被堵得水泄不通,她们三人走不动,静心便上前来护着载潋,生怕她被人群挤到了。
载潋听到远处传来马蹄声与鞭声,众人都退了几步,她回头去望,只见大路上出现人影,不需细看,她便能认出载沣,他今日穿了朝服褂,与众多朝廷官员出现在一起,陪同德公使一起出席仪式。
载潋听到人群中有人议论,“这就是那小醇亲王,万岁爷的弟弟,前儿不久才成婚的,现在可是风生水起了。”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王爷家又怎么着,我还听说他那小妹妹和他闹得不可开交的,让他好没脸面,外头也传得风生水起呢!”人群中传来阵阵笑声。
载潋去侧头看载沣,与他相隔不远,可他并未斜视。载潋听到议论声心绪渐乱,她竟未想到自己的事连百姓人家也传起来了。她唯想快些走出城,却忽然发觉静心与阿瑟都已不在身边,阿升牵着马车也不在这条街上,她也找不到阿升。
“姑姑,姑姑!”载潋焦急地回头去喊,不知静心与自己是何时走散的,人流熙攘,人声鼎沸,她的喊声很快被淹没在人群中,她仍旧没有找到静心与阿瑟。
周围嘈杂,人头攒动,载潋忽然感觉有人紧紧捂住了自己的嘴,勒住了自己的脖子,将自己用力向后拖去,她的双脚在地面上拖出长长一道印记,她疯狂呼救挣扎,却挣脱不开,她呜呜咽咽地喊着,却发不出声音来,她被捂得几乎要窒息,她望向远处的大街,她又看到载沣的背影…
“五哥!五哥!五哥!…”载潋绝望地望着走在护送队伍中的载沣,与自己相隔越来越远。
她用喉咙发出的声音根本分辨不清,周围人头攒动,也根本无人注意到遭到劫持的载潋。
载潋的意识越发模糊,直到她被人拖进一座小院儿,身后的人才将她松开,可她被松开后便立刻又有人来将她钳制住,把她牢牢绑在院里一根柱子上。
载潋的嘴被人粘住,她此时才发觉,自己竟在自己那间小院儿的隔壁,她低头看到静心与阿瑟,她二人也被绑在角落,静心眼里有泪,拼命挣扎,喉咙里发出呜呜咽咽的声音,却没有人理睬她。
此刻载潋才看到眼前走来一个年轻的男人,男人身材健硕,目光炯炯有神,可他看向自己的目光却令人不寒而栗,全是仇恨之色。
“就是她吗?”那男人开口问身后一老妇人,载潋此刻才看到他身后的妇人,竟就是昨夜里来向自己打听的人!
“就是她了!老身亲眼看见醇王府的马车送她回来的,还看见那什么泽公爷贝子还是贝勒的来看望她,一呆就呆上好久,她还说自己是什么乳母的女儿,真当我老糊涂了?”老妇人得意地大笑。
“好!谢过了,这是你的,一两不少。”男人拿出一包银子,交到妇人手上,“回去吧,这事儿可不能说,不然下场是什么,你心里清楚。”
老妇人走后,年轻男人才缓缓踱步到载潋面前,恶狠狠撕下载潋嘴上的胶布,笑问她道,“你是什么人?”
载潋被憋得要窒息,她狠狠喘息着,随后恶狠狠瞪着眼前的男人,道,“这话该由我问你。”男人大笑不止,随后退下一步拱手道,“在下姓吴,名樾,字孟侠。”载潋警惕地瞪着他,他又一步一步靠近载潋,抬起手去用手捏紧载潋的脸,轻缓缓道,“该怎么介绍我自己,用清廷的话说,应该叫革.命党。”
载潋内心震惧,他们就是想要推翻朝廷的人,更一直密谋刺杀皇上与太后。
载潋浑身冒冷汗,额头上的冷汗已如大雨,她知道革.命党人找到自己,劫持自己,一定是想从自己嘴里知道什么消息,这些人憎恶朝廷与一切贵族,必不会对自己半分好感与理解,自己的命如今在他们手里,必是岌岌可危。
“孟侠兄!”载潋听见有人叫眼前的男人,她顺着声音去找,只见另一个年轻的男人从院后走来,他身后还跟着许多年轻人。
男人摘下兜帽,与载潋四目相接,两人皆心神惊俱,“三格格!?”男人大喊一声,他跃上前来,仔细看过载潋的脸,载潋却惊得连一句话也说不出。
男人瞳孔震动,猛然转头望向吴孟侠,他指着载潋颤抖道,“这就是吴兄说的人,那个落单了的宗亲?”
“岳卓义!你忘恩负义!”载潋听到阿瑟的嘶吼声,原来阿瑟已将嘴上的胶布挣脱开,她哭喊着痛骂岳卓义,而院里的众人听到阿瑟的话,都急忙冲上前去,将她的重新堵住,把她拖进柴房里关起来。
载潋望着眼前的卓义,一别数年,竟未想到他在日本认识了革.命党人,如今已是他们当中的一员了。
“卓义…”载潋轻轻唤他的名字,垂下头去竟想起与他初见时,卓义乖巧懂事的模样。
“卓义,你,怎么…”名叫孟侠的男人同样震惊不已,他惊得退后了几步,指着载潋问卓义道,“你怎么会认识她?你不是不知道我们的仇人是谁!”
卓义挡在载潋面前,他面对着愤怒的吴孟侠,张开双臂护住载潋道,“孟侠兄!我明白!可是…她,不是我们的仇人!她还是我的恩人!戊戌年若无他,我早已死在刀斧之下了!”
“恩人?你说她是你的恩人,她是哪个王府里的,我没猜错,醇王府的人送她回来,她应是醇王府的人!这样一个养尊处优却不劳而获的贵族,百姓苦难皆由他们!你说她是你的恩人?”
岳卓义仍挡在载潋面前,他极力为载潋求情道,“孟侠兄,生于何处,长于何处,不是她能决定的…我们就算有所恨,也不能滥杀无辜!我求你,放了她回去吧!”
“你胡说什么!”吴孟侠挥手示意身后的人将卓义拉下去,载潋的头发已经散了,她看到吴孟侠向自己走来,他恶狠狠道,“别以为我会放过你,现在摆在你面前的路有两条,第一,告诉我你知道的事,载湉每日由南海进宫中,所走路线,还有,那出洋的五个清廷官员,将于何日何地启程。第二,死路一条,你自己决定。”
卓义绝望地嘶吼着,“吴兄!她是王府女眷,怎么会知道这些!你放了她吧!”
“笑话,放了她?”吴孟侠转过身去望着卓义大笑,“放她回去揭发咱们?更何况你没听见那妇人说,载泽经常探望她,一呆就呆上好久,他二人私交当不错,她怎么会不知道载泽何时何日启程?!”
载潋听到眼前的男人竟口无遮拦直呼皇上“载湉”名讳,愤怒与憎恶全部涌上心头,她狠绝地抬起头去,迎上吴孟侠的目光,狠狠道,“你休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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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评论哇~
另外又来废话惹,五大臣出洋考察是在1905年哈,载沣成婚是在1902年,情节需要就放在一起写啦~
因为这是小说情节需要哈,怕误导读者天使们...(笑哭)
小说情节是虚构的,但我尽量和历史结合好,但小说情节不是真的历史哟~
好啦,废话结束,开心等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