载湉用力摇头,他深深吸气,迫使自己冷静,最终只道,“潋儿,我…我…我都知道了,对不起。”
载潋仍旧没有看他的眼睛,她只是轻轻笑起来,她叹道,“皇上为何要说对不起,奴才很早前就曾对皇上说过,皇上从没有对不起任何人。”
载湉紧紧攥住拳头,他回想起多年以前载潋曾附在他耳边说过的话——“皇上不要和奴才说对不起,皇上没有对不起奴才,皇上从未对不起任何人。”他回忆起戊戌年时,他曾紧紧握着她的手,与她在一起共同面对所有的未知与风险,是她无怨无悔地站在自己身侧,是她在政变后极尽风险为自己斡旋,是她忍痛也不肯出声,被人误解也不肯发声,她只是希望他平安。
他拼命忍住的泪意终于无法抑制,他颤抖地哭起来,他想要伸出手去攥住载潋的手,载潋却仍旧没有回应。
他只能紧紧攥住拳头,他低着头泪流满面,哽咽道,“潋儿…我…我没有对不起任何人,可我…这世上…我…只对不起你,最对不起你。”
载潋摇着头笑起来,她终于抬起了头,与他四目相对,她眼中的泪意欲落未落,她轻笑着道,“皇上,您知道吗?奴才这一生所求,唯一点清欢而已…清欢有二,一求皇上平安顺遂,二求家人健康团圆,如今奴才的兄长们皆已各自成家,五哥也有了自己的孩子,皇上…皇上也遇见了能体贴心意的知己…朝上诸事顺遂,朝廷预备立宪,戊戌年祸变太后已渐忘,皇上平安了,奴才所求皆已圆满,再无奢望了。奴才如今很好,很知足,皇上没有对不起我。”
“潋儿!”载湉不顾一切地将载潋拥进自己的怀抱,他的泪打湿了载潋的头发,他哭得不能自已,死死抱住载潋,不想留一丝一毫的空隙,他痛骂载潋道,“你胡说什么!胡说什么!什么知己,谁是我的知己!我只想要你,我只想要你!…”
载潋也落了两滴的泪,打湿了载湉胸前的衣裳,她是多么思念眼前的人,却也不能再留恋了。她知道他们已不可能再在一起了,也永远无法在一起,她也知道自己将不久于世,终有一日还会让他承受失去自己的痛苦,不愿让他痛苦不如不给他希望。
她用力挣脱他的怀抱,跪在地上叩头,对他冷冰冰道,“万岁爷,奴才已嫁人了。”
“万岁爷,您怎么在这里呢!让奴才们好找!太后都着急了!您到底怎么了?”载湉听到身后传来王商与德龄容龄的声音,他们都追了出来。载湉心底乱如麻,他望着跪在自己脚步的载潋,恨不能与她逃到只有他二人的地方去,他回过头去向身后的德龄容龄与一众太监侍卫们怒吼,“你们都走!走!都离开这儿!”
太监与侍卫们齐齐跪了一片,他们都恳求他道,“万岁爷!太后命人传的太医已到了,奴才求您回去吧!您要珍重圣躬啊!”
载潋缓缓从地上站起来,她腿上没力气,势要摔倒,载湉连忙去扶她,她却推开他的手,她扶着廊桥内的立柱站起来,抬头看到了站在最前的德龄与满面担忧的容龄。
载潋轻笑了一声,低着头退了几步,淡淡道,“万岁爷回去吧,别让太后和容龄姑娘担心。”
载潋转身要走,载湉却还想再留住她,却只听到身后传来载泽的声音,“奴才载泽叩见万岁爷,恭请万岁爷圣躬安康。”
载潋闻声也停住了脚步,她背对着皇上与载泽,她心里撕裂作痛,却无处闪躲。
“你还是来了。”载湉合起眼来苦苦笑着,“起来吧。”
载泽起身后不顾一切地冲上廊桥,他脱下自己身后的斗篷,围在载潋的身后,他攥紧载潋的手为她捂暖,而载潋一动不动地任由他接近,载湉看着眼前的一切,只觉心已在此刻死去。
载泽为载潋披好衣服后才转身又向载湉跪倒,道,“万岁爷恕罪,奴才唐突,只是潋儿体弱,才失了孩子,大夫说她万万不能再着凉,奴才实在担心…所以才追来了这里。”
载湉一言未发,只合了合眼,泪水滑落。载潋强忍心痛,她转身又向载湉福了福身,颔首道,“奴才告退。”
载潋转身离去,载湉目断魂销地望着她离去的背影,望着载泽跟随上她的脚步,望着载泽替她掸去发上与肩上的雪,望着载泽伸手拦住她的腰身,与她紧紧拥在一起,一同走向归处。
载潋回至涟漪殿,只见院内仍如往日一般干净整洁,院里还有两三个洒扫的小丫鬟,她们抬头见是载潋,不禁惊得扔下手里的扫帚,不可思议道,“三格格!竟真是您回来了呀!王爷日日让奴才们打扫这里,就说格格回来了还要住呢…奴才们还以为…还以为格格不会回来了。”
其中一个丫鬟点了点说话人的脑门儿,压低声音吼道,“别那么多话,惹了格格不高兴。”载潋却笑起来,道,“这不就回来了,你们起来吧,辛苦你们了。”
载潋见殿内仍旧整洁如昨日,连自己曾休息的床榻都有人日日整理,妆镜台前还摆放着自己从前用的珍珠粉与胭脂。
载潋回首招呼来静心与阿瑟,转身对载泽道,“泽公,你今日来是看望我哥哥的孩子的,别陪在我这儿了,我一人歇歇就好了,你回去吧。”
载泽又叮嘱静心要伺候好载潋,又叮嘱了载潋几句,才肯离去,他走后载潋便躺倒在床榻上,“家”的气息让她无比安心,她沉沉睡去。
待阿瑟急匆匆叫醒载潋的时候已是两个时辰以后,载潋揉了揉惺忪的睡眼,倦倦问阿瑟道,“怎么了?这样急。”
阿瑟道,“格格,文忠叔来传话,说太后传您过去呢!太后知道您今日也来了,又听说王爷传了戏,偏要一块儿听戏。”
载潋直直坐起身来,她长叹了一声气,摇了摇头离开床榻,与静心阿瑟一起去往王府的大戏楼。
大戏楼位于王府北侧,戏楼厅内正中悬挂有醇贤亲王奕譞的墨宝“濠梁乐趣”牌匾,戏楼内装饰清致秀丽,院内缠枝藤萝紫花盛开,使人恍如在藤萝架下听戏一般。
众人皆已到齐,唯有载潋姗姗来迟,她走入观戏楼内,跪在大殿正中叩头道,“奴才载潋参见太后,参见万岁爷,恭祝太后万福,恭请万岁爷圣躬康健。”
太后半起了身子,伸手示意载潋快起来,道,“潋儿啊,你身子好些了吗?”载潋颔首退步,坐到载泽的身侧去,答话道,“奴才已好多了,多谢太后记挂。”
载湉望着坐在载泽身侧的载潋,心中绞痛,他没有一丝一毫的多余精力放在戏台上,他心中只剩下载潋。
而载潋却自始至终不去看他,因为她在余光中能够看到,德龄在太后身边随身伺候着,而容龄就在他身边随身伺候着。她不愿看,也不忍看。
夜幕落下,大戏散去,众人都意犹未尽,可唯有载湉迫不及待地离开,他想追上载潋去,哪怕能将心里的话告诉她也好,可他却看到载潋与载泽在夜幕中相伴离去。
待幼兰的身体已恢复了,载潋便应幼兰之约,与她和刘佳氏一起去为孩子挑选乳母。在北京东安门外有一处礼仪房,百姓称之为“奶.子府”,常有适龄的乳娘在此处等待宫中与贵族府中的人前来挑选乳母。
她三人同坐一辆马车,刘佳氏兴高采烈地对载潋道,“潋儿啊,那日你是不知道,午格这个名字还是万岁爷为他取的呢!我倒是不知道什么含义,大抵是因为午格是午时出生的?”
载潋坐在马车里望着刘佳氏浅浅笑,她自从听闻皇上为溥仪取乳名为“午格”后,就曾细细琢磨过这个名字,她对刘佳氏笑道,“丙武年取‘午’,壬午月取‘午’,午时取‘午’,今年又是午马年,故也取‘午’。皇上为午格取这个名字,是当真认真花了心思的。”
刘佳氏听得一怔一怔,她“哎呦”了一声,拍着手笑起来,“竟有这么多个午字呢!潋儿啊,你不说我还真不知道!…你怎么就能这么透彻万岁爷的心思呢?我瞧你才是和万岁爷心有灵犀!天下莫过你最懂万岁爷的心意了!”
刘佳氏自己笑得高兴,载潋却讪讪地低下头去,她心底隐隐作痛,却拍了拍刘佳氏的手道,“姨娘,千万不要这样说,万岁爷圣心忧虑,我岂敢随意揣测。”
待马车停稳后,在外驾马的张文忠与阿升便扶着幼兰最先下去,跟随着载潋的灵儿与静心也扶她下马,刘佳氏贴身丫鬟妙婵也扶着她最后下马。
载潋见眼前便是东安门外的礼仪房,门外的台阶上坐了许多蓬头垢面、衣冠不整的老妇人,载潋心头酸涩地低了低头,见自己与身边人等皆衣冠艳丽,她竟感觉心底刺痛。
载潋愣愣地出神,忽听到幼兰喊她,“妹妹,想什么呢?快走呀!”
载潋连忙敛回心神来,她小跑了几步去追上刘佳氏与幼兰,三人过了三道门,才来到一处空旷的院子里,院里栽种着几颗高耸入云的树,许多妇人围坐在树下。
她们伸头探脑地打量着外头走来的贵妇们,盼望她们能将自己带走。幼兰的侍女绮官为幼兰撑着伞,挡着空中零落的雪花,她二人缓缓走向围坐在大树下的妇人们,始终也拿不定主意。
幼兰心中犹豫不定,回头便去找载潋,却看到她一人愣愣望着远处,便走到她身后问道,“潋儿,你瞧什么呢?”
载潋立时回过头去,她瞧了瞧幼兰,又为她指向远处,有一个衣衫褴褛的年轻女子抱着自己的孩子躲在角落里,她正喂自己的孩子,载潋缓缓道,“嫂嫂你瞧,那妇人还那样年轻,孩子还那样小…和午格一般大。”载潋轻叹了一声,在心中默默道,“果然是同生不同命。”
幼兰立刻来了精神,她拍着载潋肩头笑道,“来,潋儿,我瞧她倒是年轻,神色也健康。”
载潋与刘佳氏跟随着幼兰来到她面前,她却立时护起怀中瘦弱的孩子,幼兰的侍女绮官去问她道,“叫什么名字?今年多大了?”
女子恐惧地望着眼前的人,结结巴巴道,“王,王焦氏。二十…又三。”载潋听她没有正经的名字,便摇了摇头轻叹,“孩子多大了?”
妇人眼中含着泪,她望着孩子却爱意浓浓地笑起来,“还不足月。”
载潋蹲下身去平视她,淡淡笑道,“那你愿不愿意跟我们走?到我们府上去做乳母,你的孩子由我们养着。”
刘佳氏一听此话,在一旁忙道,“潋儿啊,你怎么就做主了,你嫂嫂还没问话呢。”幼兰也上前来一步,她仔细打量着王焦氏的脸,她脸上虽有些淤青,可掩不住她五官端正,她今年二十三岁,也足够年轻,又刚刚生了孩子,乳汁一定充足。
幼兰满意笑道,“行了额娘,潋儿挑得不错。”
绮官此刻才上前来问,“你愿不愿意跟我们走?我们格格方才也说了,你的孩子,我们帮你养着。”
王焦氏仍有些惧怕,她问道,“你们是谁?去哪里?”绮官道,“去醇亲王府,给醇亲王的长子做乳母。”
女人的目光中闪过一丝惊惧与不可置信,她颤抖着追问,“你们…当真愿意养着我的孩子?”载潋向她点头,承诺道,“一定会的。”
幼兰吩咐张文忠先送王焦氏回府,自己则与载潋一起陪着刘佳氏调转方向,去雍和宫进香。
载潋一路上心事重重,她回想起那些可怜的妇人们与孩子,她们救了一个,却永远也救不完。
幼兰见她郁郁寡欢,便问她道,“潋儿,你怎么了?”载潋长叹了声气,低低道,“往日里看不见这些,也不知道这些,今日见了,心里难受。”若皇上知道自己的子民仍无法脱离水深火热,又当如何难过呢。载潋只是想了想,并没有说出口。
她三人来到雍和宫,阿瑟竟在此处等待载潋,载潋下了马见到她不禁惊喜,“你怎么来了?”
阿瑟迎上载潋去,她满面笑意,道,“今日端方大人到我学堂里来了,他说来此处进香,我便想着格格今日也要来,不如等着格格一块儿回去。”
载潋笑着点了点阿瑟的额头,“你倒算得准,没叫你扑了空。”
刘佳氏极为虔诚,自大殿门外便开始跪拜,与人群混为一起,载潋不放心她一人,便在后头喊她,“姨娘,您一人走丢了怎么办?”刘佳氏全神贯注,只在意拜佛,早已听不见了载潋的声音,载潋正着急,幼兰却来跟载潋笑道,“别着急了,我时常跟额娘来这儿拜佛,拜完了就出来了。”
幼兰也同绮官点了香进去了,雍和宫大殿内来往之人络绎不绝,香火缭绕,阿瑟虽不信神佛,却也对载潋道,“格格,您不进去拜一拜吗?”
载潋轻笑一声,面对着阿瑟她才敢面对自己的心声,“是想拜一拜,为我的孩子。”
阿瑟颇有些震惊得站在原地,她从未听载潋主动提起过这个孩子,她原以为这个孩子是载泽的,载潋心里并不在意他,可她却不知载潋心里的疼痛与愧疚。
载潋见阿瑟面露担忧,便拍了拍她的手道,“世人皆说女子本弱,为母则刚,可我却连自己的孩子也护不住…是为了皇上,熙雯几句话,我就受不住,连我自己也笑自己没本事,凡遇上与皇上有关的事就如此不堪一击。是我害了我的孩子,是我对不住他。”
载潋燃香跪倒在佛前,虔诚地祈祷,她希望未能与自己见面的孩子来世能够投在寻常人家,不会再遇到自己这样无能保护他的母亲。
载潋最先出来,她站在雍和宫外等待刘佳氏与幼兰,她见周围人来人往,人头攒动,果然百姓们也都信奉雍和宫的香火。
她与阿瑟在一处等着,阿瑟扶载潋在路旁的圆凳上坐下,她也坐在载潋对侧,终于忍不住心中的疑惑问载潋道,“格格,我一直想问你呢,我知道你心里头是在意万岁爷的,只在意万岁爷!可那天,为什么您就不肯和万岁爷重归于好呢?难道…您如今恨他?”
载潋只笑,“由爱故生忧,由爱故生怖,或忧或怖,就算是恨,也只给他一人而已…我已做他人的妻子,再无法与他破镜重圆,我不愿让世人悠悠之口诋毁他。”
载潋正与阿瑟说着话,忽听见身后传来一声熟悉的声音,“侧福晋,是您吗?您也在这里呢!”
载潋循声去找,只见是容龄一人站在自己身后,载潋含着笑起身,容龄连忙福身行礼道,“请侧福晋大安!”载潋扶她起来,见她一如往日美丽动人。
载潋淡笑道,“五姑娘今日也来这里进香?”容龄点一点头,笑答,“是啊,侧福晋,我在法国时从未见过这些,我觉得新鲜,也想来凑凑热闹,您呢?您来进香吗?”
载潋点一点头,她没有再说话。容龄望着载潋,只觉她虽时常笑着,可她的心却是谁都无法靠近的水中月影,她和皇上一样,是谷底盛放的幽幽兰花,自始至终都是孤独的。
容龄想起皇上对载潋的担忧,对她的思念,在梦中轻唤着她的名字,她便想让载潋知道,可她未及开口,却听到载潋先道,“五姑娘,下个月是伤心的日子,我知你爱笑爱闹,可下个月十三日是皇上伤心的日子,你下月都要仔细着些,不要惹了皇上难过。”
容龄不明为何,她侧着头追问载潋,载潋只笑道,“五姑娘在海外听说过戊戌六君子吗?”
容龄恍然大悟,她倒吸一口凉气,原来下月十三日便又是六君子的忌辰了,容龄心中也感动于载潋的心意,她竟还未曾遗忘,还记挂着他们,更记挂着皇上的心情。
容龄也知道,载潋是想帮助自己更接近皇上,她心中酸涩难耐,抬起头去问她道,“侧福晋!我…我知道您一直在帮我,我想问问您,您有什么心愿,我也希望您快乐。”
载潋凝望着容龄年轻的容颜,她仍旧如未曾浸染世事的白纸,她不希望她失去这份简单的美好,她仍旧能日日陪伴着自己的心爱之人,已是载潋此生不能再实现的了,于是载潋含着笑道,“快乐…你来替我体会我的快乐吧。”
自在醇王府内见过载潋,载湉的心已如枯木,他知道自己已经彻底失去了自己的挚爱,无法再挽回了。
十三日的月却圆得圆满,像是上天在讽刺他失去的一切,他缓缓向瀛台的翔鸾阁踱步,他走过长长的浮桥,见到岸边星光点点,像是有人在岸边放水灯。
载湉心中困惑,究竟有什么会在这样敏感的日子里在瀛台的岸边燃放水灯呢?是什么人,有这样大的胆子,竟敢去试探触及太后的逆鳞。
他在夜幕之中缓缓走向点点星光的岸边,只见是容龄一人蹲在岸边,点燃了一盏又一盏的水灯,向水面上推去。载湉只愣愣站在容龄身后,不明白她为何要这样做,难道她心里也牵挂着自己早在戊戌年就已失去的臣子与挚友吗?
“万岁爷来了。”容龄仍旧蹲伏在岸边燃放水灯,待她放完了最后一盏,她才站起身来,迎着皎洁的月光望向载湉的眼睛,她轻轻笑道,“万岁爷,您一定很好奇奴才为什么在放水灯吧?”
容龄笑着望向越飘越远的水灯,她轻盈地笑起来,“因为今日是他们的忌辰,对吗万岁爷?他们是您的挚友,是您的支持者。”
载湉感觉周身颤抖,他没有想到容龄竟会如此勇敢,她竟然敢为六君子燃水灯祈福。他未曾开口,容龄已又道,“您也一定好奇奴才是怎么知道的吧?”
载湉没有说话,他只冷冷注视着容龄,等待着她要说的话,容龄深沉地笑起来,她抬头迎向孤寂的月光,“是她告诉我的,是载潋。”
载湉只听到这个名字,便觉心底温热而动,他一直没有说话,却在此刻忍不住问道,“你见过她?”容龄点一点头,笑道,“是,奴才在雍和宫见过她一面,她叮嘱奴才这个月要小心一些,不要总笑总闹,因为今天是皇上伤心的日子,她叮嘱奴才不要惹了皇上难过。”
载湉震惊万分,他不敢相信载潋如今还在关心着自己,更感动于载潋的心意,只怕如今也只有她还与自己一样记挂着牺牲的六君子,原来自始至终唯有她是最懂得自己的。
载湉扶住眼前的雕栏,他回忆起与载潋曾经的种种,忍不住隐隐啜泣,世人皆道他是富有四海、至高无上的皇帝,可他却唯独不能拥有最想拥有的她。
容龄侧头望向在月光下落泪的皇帝,她此刻终于坚定了决心,她不要去体会载潋的快乐,她要帮助他们重新走在一起。
容龄鼓起勇气问载湉道,“皇上,您还爱她吗?”在西方长大的容龄习惯于直白地表达“爱”,可对于载湉而言,直言“爱”,竟是他从未做过的事情。
听到如此直白的发问,他心中升起奇异的感受,可当他反复回味“爱”,眼前浮现的却是与她有关的画面,是一切与她有关的构想,含蓄内敛、灵动活泼的她像是夜里被云遮住了的月亮。他想成为一位父亲,也只想与她在一起抚育孩子们长大。
想起她,心中的奇异感竟突然消失了,想起她,他有了生平第一次直言爱的勇气,“爱,爱得要命。”
容龄心里震颤,却也被他的坦诚打动了,她眼前高贵的皇帝还从来没有如此直白地表达过爱意,纵使他心中的人不是自己,她也还是为之感动,容龄想到载潋病痛的身影,她赶走心中的酸涩,鼓起了勇气道,“皇上!既然还爱,那就去抓紧她,去抱紧她!去告诉她!”
载湉却自嘲般轻笑起来,他摇着头苦笑道,“是我亲手将她推给旁人的,她已嫁人了,他们感情应当很好…是我对不起她,她恨我也是应该的,以我如今的处境,四周皆是监视的眼睛,我不该去打扰她。”
容龄有一丝气恼,她想起载潋在提起皇上时闪动的目光——竟是她所见过最明亮的星火,分明是在提及深爱之人时才流露的神色。容龄轻轻跺了跺脚,她有些着急,低吼起来,“皇上!您有没有想过,或许她要的,从来都不是身外的平安与富贵,她想要的,一直只是您的爱与信任。”
载湉不再说话,容龄继续道,“皇上!若还爱她,就去告诉她,去抱紧她!让她知道!她也是爱你的,只爱你的,我相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