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携看见她过去,大概是没什么力气说话,便只眨了眨眼睛。
护工推着黎荀落到了边儿上,就自动的离开了。
外面所有人都听不见声音,只能眼巴巴的看着里面两个人,一个坐着,一个躺着,别说是嘴形了,这视角上,就连表情都看不清楚。
然而看不清楚,但是也都不舍得离开,一个个凑到玻璃边儿上,期盼着能看出来点什么东西来。
钟携的精神断断续续,醒来了也清醒不了太长时间。
黎荀落来之前,想过两人见面的情形,可能情绪激动再吵一架,也可能一切如同往事,过去了就直接烟消云散,谁也不提。
可看着钟携那努力睁开双眼,手也用尽了最大力气,做出了一个抓握动态的动作的时候,黎荀落在口罩后面还是没忍住,流了满脸的眼泪。
护工在ICU见惯了这种死别和生离,多少□□十岁的老夫妻在医院创下一个个的死亡神话,明明从前还能清清淡淡的说,就是到另外一个世界团聚去了。
可现在看着这两个还没她女儿那么大的小姑娘,在这地方,身上全都穿着病号服,九死一生的仿佛跨越阴曹相握,她怎么都忍不下来眼泪,把头狠狠地往旁边一撇,把屋子留给了两个人。
黎荀落到底也是没狠下心,她看着钟携的胸口部位被打开,周围全是纱布之类的东西挡着,插着各种管子和仪器,下面还放着导尿器等等东西,鼻子一酸,还是把手轻轻的放进去了。
你知道你多命大吗?她先前咳嗽的太厉害,嗓子也不好,毛细血管全破了,说话的时候声音难听得很,得有一阵子恢复期。
但也是因为这样,她咳出来的血里面,一部分是胃里的,还有一部分,指不定是不是嗓子里面的。
钟携扯了扯嘴角,脑袋特别小幅度的晃了晃,气音说,不知道。
黎荀落跟她掰扯,十八个专家,你爸连夜打电话喊救命,喊了一整个晚上,几乎震惊了整个B市所有警局,还以为被穿透左胸的人是你爸本人,这么多大夫联合会诊几个小时,其中还有两个连夜从外省赶回来的省级主任,你一下飞机就直接实行手术,期间一点都没耽搁
黎荀落说一会儿也得歇一歇,脑子有点懵,这里太封闭。
扎进你胸腔的那根木刺,还有不少残余的木屑在体内,手术难度很大,好在是没穿透什么重要脏器,连大血管都没伤着,但是那也属于高难度的复合伤口,到医院的时候已经失血性休克了黎荀落说到这个词的时候,说,你差一点就真的没命了。
钟携用力的捏了捏她的手,不厌其烦的听着,甚至还有余力笑一笑。
黎荀落哭,又不敢捏她,只能说,你还笑啊,你什么时候想起来的?
这一下钟携不笑了。
她认认真真的想了想,说,我也不知道。可能就是,在发现胸口多了个东西的那一下子。
她说的不清晰,甚至断断续续,根本也没法描述太清楚一个主次关系来。
但是黎荀落还是一下子就听懂了。
她说,胸口被贯穿的那一下?
钟携点点头。
黎荀落哭笑不得,那你是不是还要跟我说,那一下你还觉得自己是话本里头说的,人死前从前一生都会像是个走马灯似的回转一遍,你以为你真的要死了,才给我留那么个遗言啊?
钟携又点点头。
然后她说,不是遗言。
说完这话,她还想再说什么,但是她接下来不管再努力,都已经没办法再支撑下去,还能睁着眼睛,但是就是没那个力气再说话了。
护工这时候走进来,拿着洁白的毛巾,要给钟携擦脸擦手。
擦完之后,她精神又好了点。
黎荀落说,你别说话了,我说话,我多说话,你听着就行了,你说多了累了就要睡,你睡了我就不能在这呆着了,我想多陪陪你。
钟携又是一点头。
然后黎荀落仔仔细细的盯着她看。
钟携被她看的时间太久,有点不太好意思了,捏了捏她的手,还是说,看什么?
看你天生丽质,钱砸出来的皮肤就是好。都这样了,皮肤还水润润的。黎荀落肿着眼,这也没个镜子,只能从旁边仪器的反光里头看自己,说,你再看看我,满脸都是干皮,我睡的这几天可没你待遇那么好,范小简光给我擦脸,她都不给我抹护肤品的,头也臭的不行。你说这要一直这么下去,我长得越来越丑了,你又嫌弃我了怎么办?
瞎说。钟携想笑,牵着胸口,表情一下子就变了。
黎荀落赶紧说,疼了?
不疼,上着麻醉呢。钟携出了口气,就是别扭,表情忍不住。
那你就别忍了。黎荀落说着又哭了,她这几天算是把这半辈子的眼泪都给流干了,这得多疼啊你现在知道有多疼了吗?
钟携点点头,说,知道了。
黎荀落抬起泪蒙蒙的眼神看她,说道,那你
她看了看门边儿,窗户上爬了一溜的人,表情精彩纷呈,一个个恨不得把脸都给贴到玻璃上。
护士在旁边想赶人,又怕这几位身份不敢动手,干脆也直接面壁去了。
*
黎荀落一顿,没找到要找的人,转了一圈之后,说,那你知道错了没?
钟携点点头,也知道了。
你现在什么都知道了,那你说,我找你离婚,还是不是我的错了?黎荀落眼泪又想流,好不容易忍住了。
钟携眨眨眼,捏着她的手,其实用不上什么力气,但是还是说,不是,是我的错。
是她的错。
确实是她的错。
当年一念之差,导致和单诗不可避免的越走越近,虽然她自觉从没越界,可不管从哪个层面上来说,对黎荀落的伤害,那都是无以复加的。
甚至于到最后,要黎荀落为单诗挡下那一根横穿过胸膛的钢筋,也都是因为爱她爱惨了。
钟携心里难受,难受的不行。
她说,你当时真傻。
黎荀落也觉得自己当时傻的不行。
可眼睛触及到钟携胸口,她带着哭腔和浓厚的鼻音,说,你不是也一样吗?
于是钟携勉力低下头,打量了一眼自己现在这鬼模样,也沉沉的笑了笑。
黎荀落看着她要睡了,忍不住摸了摸她的脸,然后小声说,你不是后来找不到戒指了吗?藏在寺里枕头边儿的那个。
钟携努力的眨了眨眼睛。
那个戒指后来收拾东西的时候,她怎么找都找不到了,为此情绪还低落了好长一阵子。
可当时组里人太多,她也不可能一个个排查,只能想着,抽一天有空的时候,把摄影都借过去,自己一个个的看,说不定能找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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