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敏不卑不亢,徐徐道,「臣私以為,與長安權貴勾結的突厥人遠比一個賀蘭慎要可怕得多,安內須得攘外,臣不能為了一己之功利,而讓天后身處長安受困的險境。」
武后道:「行了,你說的這些我又何曾沒有想到?只是敏兒,你知道的,我最痛恨別人的背叛,無論這種背叛是來自於至親、亦或是至愛,皆不可饒恕。若非顧及大局,你背叛的下場,絕不是跪兩個時辰那般簡單。」
裴敏垂眼:「臣明白。」
武后審視著面前這個明媚的女子,半晌,終是伸手撫了撫她的鬢角,像是憶起什麼般道:「我還記得在死牢中第一次見你時的情景,你像一頭不願屈服的困獸,那麼狼狽,又那麼耀眼。你說只要我保住你門人性命,就願意為我做一切事情……」
拿塗有丹蔻的尖利指甲輕輕刮過臉頰,有些許不適。裴敏沉默著,聽武后肅穆的聲音穩穩傳來,仿佛早已看透一切般,低聲警戒她:「敏兒你記著,世間感情皆為累贅。若想走得遠,爬得高,須得拋下諸多束縛。天下男子從來都是視女人為玩物,於你我而言,男人又何嘗不是玩物?你欣賞賀蘭慎,可以,若痴迷於他,便是萬萬不可……明白麼?」
裴敏抬眼,坦然道:「謝天后賜教,臣謹記。」
暮鼓聲聲,商旅不行,萬物初歇。
一個多月不曾回長安,淨蓮司內積壓的卷宗如山,賀蘭慎批閱到華燈初上方將自己那份做完。他揉了揉酸痛的腕子起身,正欲出門,不經意間瞥到身側裴敏的空位,目光掃過她案几上七零八落胡亂堆放的公文,不由駐足。
她身體還未好全……
竟是片刻的猶豫,他重新坐回,將裴敏案几上那堆亂糟糟的案宗一份份整理堆放齊整,提筆潤墨,替她批閱起來。
從夜色初臨忙到第二天旭日東升,燭台燃盡,賀蘭慎方落下最後一筆,揉了揉眉心,起身走去天井打水沖涼。
夏日晝長夜短,卯正已有朝陽爬上屋檐,灑下一層橙黃的暖光。賀蘭慎彎腰潑水,洗去一臉疲憊,解下外袍搭在晾衣杆上,隨即取下另一件漿洗乾淨的戎服穿好,紮好工整的鑲金蹀躞帶。
正忙著,忽聞身後傳來一個熟悉的女音:「原來你在這呢,叫我好找!」
賀蘭慎側身回首,臉上還滴著水,見裴敏負著手沐浴朝陽走來,一時忘了挪開眼睛,喚道:「裴司使。」
一開口,才發現自己的聲音啞得厲害。
「咦,你嗓子怎麼了?」裴敏並不知他徹夜未眠,倚在天井的廊下問道,「病了?」
賀蘭慎清了清嗓子,這會兒恢復正常些了,低聲道:「沒有。」
裴敏只是笑,喚他道:「小和尚,你過來。」
她的手一直背在身後,像是刻意藏著什麼。賀蘭慎面上閃過疑惑,輕輕歪了歪頭:「什麼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