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見之時,面對蕭長寧的審視,沈七隻是輕輕抬手抹去臉上飛濺的血漬,勉強站直身子,姿態清冷而淡定。
蕭長寧很頭疼。
她向來不喜歡太監,從先帝縱容東廠做大、宦官干政算起,她就討厭那群陰陽怪氣、男不男女不女的死太監!所以,她的洗碧宮是各宮殿中閹人最少的地方。
沈七低著頭,蕭長寧看不清他的模樣,只見一顆血珠沿著鬢角划過他瘦削英氣的臉頰,又從光潔的下巴處滴落塵埃。
「公主,他叫沈七,是司禮監撥給您差使的雜役。」貼身宮女小心翼翼地說。
「司禮監?若非犯了事,司禮監的太監又怎會貶來我這做雜役?」多半是個燙手山芋,蕭長寧想也未想,對著少年撂下狠話:「才不要閹奴服侍,本宮最討厭他這般欺下媚上的娘娘腔!」
話音剛落,一直垂首的沈玹忽的抬眼看她。
時隔六年,蕭長寧已然忘記了他的容顏,唯有那一雙狹長年輕眼睛,如同刀刻般深深地印在了她的腦中——陰冷,鋒利,且危險,像極了某種蟄伏的獸類。
蕭長寧驀地一僵,覺得自己這話興許說得太重,簡直是在這小閹人的傷口上撒鹽……可即便是她出口傷人了又如何?她是個公主,焉有公主向閹人道歉之理?
「公主,那他如何處置?」宮女出聲,喚回了蕭長寧的神智。
蕭長寧嘴唇張了張。半晌,她乾咳一聲,沒什麼底氣地哼道:「東廠那邊不是缺人手麼?我看他正合適。」
熟知這一送,蕭長寧便親手將沈玹推上了六親不認、佛擋殺佛的修羅之路……
六年後。
秋日小憩,蕭長寧從夢中驚醒,昏昏沉沉地坐直身子。
帷幔外站著一人,隱隱有抽泣聲傳來。蕭長寧一手扶額,一手撩開杏黃色的紗帳,果見十四歲的小皇帝蕭桓可憐巴巴地站在床榻邊,稚氣未乾的臉上還掛著兩行濕淚。
一見到親姐,蕭桓將嘴一癟,眼淚頗有決堤之勢,悲戚道:「阿姐……」
蕭桓在眾多姊妹中排行老六,是蕭長寧一母同胞的親弟弟。余貴妃病逝後,年紀尚小的蕭桓被寄養在了早年喪子的梁皇后膝下。去年冬,先帝溘然長逝,蕭桓在梁皇后的扶持下登了基。
梁太后以新皇年幼懵懂為由垂簾聽政,與東廠勢力暗中較量,小皇帝在夾縫中艱難生存,日子過得並不比蕭長寧好。
秋老虎來勢洶洶,天氣依舊炎熱,蕭長寧只披了件單衣便下了榻,伸手接過宮婢遞來的綢帕,胡亂為蕭桓抹去眼淚,問道:「皇上這是怎麼了?太后又責罵你了?」
小皇帝搖了搖頭,抽噎道:「沒。」
蕭長寧疑惑:「那你哭什麼?」
小皇帝悲戚難忍,用一副生離死別的表情望著蕭長寧,嚎啕道:「阿姐,朕對不起你!」
「哎,別!」
小皇帝發育的快,此時已與蕭長寧一般高了,像條大狗似的撲過來,蕭長寧只得手忙腳亂地擁住他,反被撞得後退一步。衣裳被皇帝的眼淚鼻涕抹濕,蕭長寧長嘆一口氣,屈指彈他光潔的額頭,「說罷,皇上做了什麼對不起本宮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