值钱的还是不值钱的?
不值钱的。
舍不得?
也没有,摔贵了还不得从我零花钱里扣啊。向天游语调含糊,半真半假地说着,抬手掩饰性地蹭了一下鼻尖。
那你爸会揍你吗?
偶尔。少年默了默,说,很少。
前院传来铁门打开的声音,向天游背脊挺直了一瞬,又慢慢塌了回去。他不经意对上郁清棠的眼神,乌瞳清邃,深不见底,仿佛洞察一切。
向天游忽然不知道自己应该作出什么表情。
他保持着僵硬的坐姿,听到二楼卧室的房门打开,江柳青穿着拖鞋下来,一路疾走到门口,扑进了迎面进来的男人怀里。
向天游的爸爸皮肤松弛,有着中年男人标配的啤酒肚,穿一身休闲运动服,身材已走了样,撑得宽松的衣服鼓起,他摘下棒球帽,只有五官能依稀看得出年轻时长得不错。
江柳青两只手抱着男人的啤酒肚撒了会儿娇,方道:小天的老师来了,我给她们上了热茶,让她们在客厅等你。她声音顿时变得娇滴滴,道,小天老师要来家访的事,你怎么不事先告诉我一声,害得我失礼。
我的错,我给忘记了。向爸爸呵呵笑着捉过娇妻的纤纤玉手,在手背轻啄了下。
两个人旁若无人地在门口你侬我侬。
程湛兮和郁清棠互视一眼,同时用余光观察向天游。
向天游表情难看到了极点,羞辱和愤怒的情绪交加,让他陡然生出想毁灭一切的冲动,心口起伏,眼珠因为充血而变红。
正在这时,郁清棠站了起来,走进门口能看到的视野内,清冷出声道:向先生,打扰了。
向爸爸眼前一亮,紧接着挨了江柳青一记掐。
向爸爸端正神色道:你就是小天的班主任吧?
郁清棠颔首:关于向天游最近的情况,想和向先生聊聊。
向爸爸皱眉,透出浓浓的不满:他又惹什么事了?
郁清棠平淡道:没有惹事,向先生方便坐下聊吗?
方便,方便。向爸爸往里走,又看到沙发里坐着的程湛兮,目光相接的一瞬间眼神里浮现出惊艳,他不自觉地直了直背,含笑问道,这位是?
郁清棠替程湛兮回答:也是小天的老师。
她往旁边迈了一步,不动声色遮挡向爸爸打量的视线。
向天游起身不带任何情绪道:我先回房了。
向爸爸喝道:你给我坐这!
向天游充耳不闻,回房间把门摔上。
向爸爸额角青筋跳了两下,回头对程郁二人笑了笑:让两位老师见笑了,孩子叛逆期,多担待。说完他立刻严肃道,是不是这小子在学校又违反纪律了,是迟到早退还是打架斗殴?
向爸爸道:现在搞什么素质教育,学校禁止体罚,我向来是反对的!孩子不打怎么行,尤其是像这个年纪的男孩子,根本管不住,我是什么办法都用了,只能拜托你们老师在学校好好教育他了。老师你们该教教,该揍揍,我绝没有二话!
程湛兮差点儿被他这恬不知耻的一推二五六气笑了。
一个人在18岁以前的成长,影响大部分来自家庭教育,剩下的才是学校和社会教育。
她没说话,看向身旁的郁清棠。
郁清棠表情平静:孩子的教育不仅是学校的责任,家庭教育也很重要。
向爸爸满口称是:老师说得对,您说怎么教育我就怎么教育。
郁清棠想了想,问:向先生和儿子的关系似乎不好?
叛逆期嘛,我说什么他都跟我对着干,父子弄得跟仇人一样。
向先生就没有考虑过别的原因吗?
什么原因?
比如你和前妻离婚。
向爸爸还没开口,偎着男人的江柳青先不满道:你什么意思啊?说我是破坏他们父子关系的凶手呗?
郁清棠不咸不淡地看了她一眼,没搭理她。
江柳青:你
向爸爸拍拍她的手:老师不是那个意思。他看向郁清棠,说,我不可能为了儿子舍弃自己的终身幸福,他迟早会明白。
向天游会不会明白程湛兮不知道,反正程湛兮明白了向天游的爸爸是个自私自利到了极点的人,永远站在自己的角度考虑问题,不去深究他叛逆的原因,把一切推到叛逆期上,自己当甩手掌柜,教不好就全推给学校。
郁清棠认真地说:我觉得你可以对向天游同学多关爱一些,我说的不是物质上的关心,是生活上,多关心他的爱好,他最近喜欢什么,学习上遇到了什么困难,多交流。
向爸爸立马一副为难神色:我工作忙,他学习也忙,一周都见不到几次面他叹了口气,他江阿姨挺关心他的,也常找他聊天,结果他根本不领情。
江柳青用手绢擦了擦眼角。
向爸爸话锋一转道:其实我觉得男孩子迟早都有这个阶段,谁不是调皮过来的,我小时候比他还闹腾,现在还不是好好的?老师你们不用太担心,当然你们说的我一定会注意,多交流,多沟通
最后江柳青以时间不早就不留两位老师吃午饭了下了逐客令,程湛兮和郁清棠几乎是被赶出来的。
第一次家访以失败告终,而且是惨败。
向爸爸态度敷衍,明显就是很有一套自己的理论,不把老师包括他儿子放在眼里,这样的人根本无法交流。
两人沿着小区里的林荫道往回走,程湛兮担心郁清棠会因此受打击,一直注意着她的情绪。
行至凉亭,郁清棠站着发起了呆,不知道在想什么。
程湛兮牵着她走进去,并肩坐了下来。
一周前立冬,泗城正式步入初冬,凉亭里北风萧瑟,郁清棠两只手揣在衣兜里,冻得嘴唇发白,却浑然未觉。
程湛兮站起来用身体给她挡风,郁清棠迟滞的眼珠动了动,抬起眼帘望向程湛兮。
程湛兮一怔,温柔笑道:怎么了?
郁清棠听见风里自己很轻的声音在问:为什么?
她是这样,向天游也是这样,都在为一个无望的结果挣扎,哪怕那个人眼里从头到尾都没有他们。
程湛兮没听清,倾身下来,又问了一遍:你说什么?
郁清棠垂下眼眸,眸底一闪而过嘲弄神色:没什么。她揣在兜里的手拿出来,撑在凉亭长椅上,目光追着地上随风卷起的落叶,道,只是忽然不知道要怎么进行下一步,他爸爸完全沟通不了。
车到山前必有路,不用这么烦恼。程湛兮拇指指腹按在郁清棠平坦的眉心,叹气道,瞧给我们郁老师愁的,连眉都不会皱了。
郁清棠:
郁清棠勉强弯了弯唇,将她的手捉下来,指尖在女人温暖掌心不着痕迹多停留了一瞬,收了回来。
走吧。她站起来,说,我请你吃午饭。
程湛兮脑海里从很久以前便盘旋着一个疑问,进了向家以后更是加深了猜测,随着一路不寻常的沉默终于按捺不住地问出了口。
郁老师,你下午要回爸妈那儿吗?两人沿路慢慢走着,她假装不经意地问道。
一阵风吹起郁清棠耳旁的发丝,她驻足停下,片刻后回过头来,无悲无喜,异常平静地注视着程湛兮。
我没有父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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