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很竭力想給我一種她還中氣十足,能隨時隨刻站起來教訓我的感覺,可她訓我的話才說到一半,就有血從她的嘴角滲出,一串一串的往下淌。
「阿娘,我聽話,我聽話阿娘。我害怕,我們回家去好不好,你帶我回家去。」我從來沒這麼害怕過,哭著喊著去扯母親已經看不出原貌的衣服,祈求她能把我帶離這片地獄。「我以後一定聽話,阿娘,咱們回家好不好,阿娘——」
母親流著淚看向我,伸出的手發著抖,還沒能夠碰上我的臉,就聽到不遠處就傳來人聲:
「那邊好像有點動靜,是不是還沒處理乾淨?」
母親的神情猛地一緊,急忙往我手裡塞了一塊沾滿血的兵符,用著她能用盡的全部力氣把我往外推:「子義,你答應阿娘要聽話的對不對,快跑,別管阿娘,快跑!快跑,帶著它快跑!子義,快跑啊!」
我沒辦法思考,只能遵循著娘胎里對母親指令的服從,頭也不回的往外跑。離開之前,我最後回頭看了一眼母親,她依舊伸著手,看上去很想再摸一摸我的頭,對我說句「別怕,阿娘在」。
但我知道。
她不能了。
她永遠也不能了。
這個世界上再也沒有人會溫柔的把我抱在懷裡,拍著我的頭,輕聲跟我說:
「別怕,阿爹阿娘在呢,我們小子義永遠也不用怕。」
飛在雪裡的淚花在向我訴說一件事:
我再也沒有阿爹阿娘了。
我再也不能當縮在父母懷裡撒嬌的小子義了。
我一路跑,不敢騎馬也不敢摔跤,生怕被身後的人追上。但小孩子的精力實在太有限,我甚至還沒能跑出那十里的屍骸,就精疲力盡到喘不上來氣。
怕被到處清繳的士兵發現,我隨便找了一處屍堆,把自己埋在那堆死人下面,任憑沒被凍結的血「嘩嘩」往我的臉上身上流,把我和那堆屍體浸成同一個味道。
直到屠殺結束的第二天,留在營帳僥倖躲過一劫的精銳才把我從死人堆下面刨出來。
一群久經沙場的糙漢子,流血不流淚的人,把我刨出來發現還有鼻息的時候,哭的比孩童哀慟還大聲。
可我望向他們的眼神平淡的就像一壺涼茶。我心口早已沒了熱氣,瞳孔間的目光也不再清澈,只剩下那沉在杯底的茶渣,浸著咽不下去的血海深仇,重塑一個全新的、滿懷仇恨的沈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