於是南乙暫時地逃離了痛苦、折磨、不公、憤懣與委屈,喘了口氣,感覺自己還活著。
他終於不用將自己圈禁在仇恨中。這不再是人生唯一的選項。
他可以追著那人的背影,跑著,喘著粗氣思考:原來有一種載體可以替我歇斯底里,替我站在爛泥和暴雨里大聲罵一句「這世界真他媽操蛋!」,告訴我沉默不是懦弱,總有一天我能反擊所有麻木不仁,所有的痛。
原來秦一隅是這樣的人,他需要一個能與之匹敵的貝斯手?我學東西很快的,非常快。
我不怕天才光環的灼燒,我可以填補這處空白。
我來做他黑暗隧道里,隨時可以砸開的新出口。
但真的到了這一刻,以一個貝斯手的身份站在秦一隅面前時,南乙卻猶疑了。
他也明白,是過去的秦一隅需要。
現在呢?他不確信。秦一隅的手不能再彈吉他,他的人生被砸得粉碎,再難回頭。
忐忑湧起,南乙好像回到了學琴之初。
那時候南乙13歲,用競賽的一千塊獎金買了人生中第一把貝斯,也找到了秦一隅在音樂平台的帳號,當時無序角落剛走紅,他也才17歲,以個人帳號上傳過幾支demo。
他起名風格特怪,總愛寫一長串。例如[我能不能養三十隻貓]、[真喜歡我的新名字]以及[誰不讓我吃路邊攤我跟誰急],當然,後來它們被做成成曲,名字也都被更適合發行的字眼所覆蓋。
這其中,有一個曲名簡潔得尤為突出,就一個省略號。
這也是唯一一個後來也沒有做成成曲的demo。
秦一隅曾經在這首的評論里回復過,自言自語那樣寫著:寫的貝斯線沒一個合適的。
大概是為了團隊和諧,這樣略帶抱怨的話,後來被刪除了。
但南乙一直記得。
他把那首demo聽了無數遍,騎車時聽,寫作業的時候聽,睡覺也聽。後來在某個失眠的午夜,他抱著琴跑到小區天台,用二十分鐘寫出了一條貝斯線。
下來的時候,指尖都凍僵了,手心卻很燙。
盯著自己的手,雨聲漸起,思緒也從那個冬夜,回到這間出租屋。
他沒說話,拿手機播放了這首demo,手指也輕按在琴弦上。
聽到最熟悉的吉他編排,秦一隅怔了怔。
幾分鐘前,他擺出一副「來打動我吧」的姿態,想像著南乙會選擇的曲目。腦中過了無數首,卻怎麼都沒想到會是這一支。
這是當年他寫給媽媽的歌。
Demo的編排風格接近Mwest emo和數搖,吉他節奏跳躍。鼓的不對稱錯位編排也是秦一隅提議的,但當初,許司給的幾條貝斯線他卻始終不滿意,律動不對,只是附在吉他上,像沉重的錨,將整個旋律氛圍往下拖拽。
因此,他最終沒有將貝斯放進demo里,也沒有將這首歌做成成曲。在音樂方面他有著近乎苛刻的要求,不行就是不行,差一點也不想要,何況是這麼特殊的一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