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乙沉默許久,用很輕的聲音對媽媽說:「嗯,惡有惡報。」
他溫柔地寬慰著母親:「媽媽,是因為你和爸爸是善良的人,你們做了很多很好的事,為了外婆和舅舅付出了很多,所以上天才會眷顧我們,懲罰了他們。」
電話那頭的母親泣不成聲,斷斷續續哭了好久,才逐漸平復下來,反過來寬慰南乙。
「我很好啊,我很開心。」南乙輕聲說,「媽,放心。」
掛斷電話,他回到書桌前,在舅舅的筆記本上劃掉一個個人名,靜謐的夜色中,罪惡的餘燼在腦中燒得嗶剝作響。
這些名字,每一筆、每一划都已經刻入他的骨髓,深入血液之中。從七歲,到十八歲,整整十一年,他收集證據、收集所有可以幫助他的人,就像在收集一滴滴眼淚,拼命地併攏手指,害怕它們流失,害怕這一切只是泡影。
他以為這會是自己最好的成年禮,以為自己已經變成聞到血腥味就會狂喜的野獸,但原來不是,這一天來臨時,他竟然感受不到一絲一毫的快樂。
過去的十一年他都是為了仇恨而活的,這是支撐著他的一根最不可或缺的骨頭,現在被抽去了,只剩下空洞的血洞,在黑暗中漏風。
合上筆記本,他獨自翻牆出去,騎著車在北風中漫無目的地遊蕩,像一片黑色的幽靈,絕望地尋找出路。可兜兜轉轉,最後還是來到了他最熟悉的路口。
停好摩托車,他坐在馬路牙子上。車來車往,南乙愣愣地望著對面的紅綠燈,照鏡子似的盯住那小人。
天空一點點暗下來,夕陽燒紅了天際線的雲層,紅得像一片觸目驚心的血泊,那輪金色的太陽沉入其中,像他指間香菸的紅點,向後一截一截燒去,風一吹,消失不見。
世界像是下一秒就會坍塌一般,沒入夜色。
南乙低下頭,捻了捻指尖的菸灰,還想再抽一根,卻發現僅剩的半包已經沒有了,而他的視線被胸前晃動的紅色撥片吸引。晃蕩,晃蕩,看上去就像有生命、會跳動似的。
伸出手,他緊緊攥住了那顆「心臟」,忽然被想念的水流淹沒。
沉默地盯了許久,抬起頭時,馬路對面竟然出現了一個高挑的身影。急速的車水馬龍川流不息,將那身影分隔成一幀幀定格畫面,但他的色彩那麼濃烈,火紅色,紅得在夜色中都無比醒目,奪人心魄。
南乙甚至認為這是幻覺。
紅燈變綠,那個小人再一次地在小小方塊里開始了疾步飛走。
「來。」站在馬路對面的秦一隅朝他攤開雙臂。
車輛靜止,南乙鬼使神差地邁出了腳步,艱難地像個木頭人,慢慢地,他加快速度,因為秦一隅的輪廓愈發清晰、明朗,他伸出了手臂,在笑,像在學校禮堂唱歌、像第一次站在livehouse的舞台,也像躲在鄉村簡陋的木屋教英語那樣笑。
南乙跑了起來,在綠燈閃爍的最後一秒,撲進了秦一隅懷裡,在衣服摩擦和汽車鳴笛聲中,幻聽到外婆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