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伶接過木牌後還愣著,見男人離開,才慌忙問道:「阿連叔你去哪!」
男人頭也不回地答道:「隨便,哪都能去。至於你,今後我也不必管了,想去哪就去哪。」
阿伶睜大眼看著男人離去的背影,但他出身微賤,早已看過人世冷暖,心知阿連叔本就沒有照顧自己的義務,如今只是因著祖爺爺的死,徹底散夥了而已。
隨後,阿伶趁薛千韶還沒走,朝他行了一個不太正確的拱手禮,儘可能有禮地問道:「請問,若我想要修道,拿這塊木牌去商行問,你也會幫我嗎?」
薛千韶不算很訝異他會有此一問,阿伶確實有點資質,年紀也不大,若他真有此心,屆時他自然會幫忙,便點了點頭。
阿伶又行了個禮道謝,接著也轉身離開了。
隳星這才從陰影中走出,問:「有什麼打算?」
薛千韶沉默片刻,方緩緩邁出了腳步,一面道:「我還有一件事要做,其他的等會再說。」
於是兩人越過瓦礫殘堆,在繁盛荒草間穿行,來到一處開滿艷紅海棠的荒地。薛千韶在此腳步微頓,似是在判別著什麼,半晌才在一處什麼也沒有的草地上停下,隨手拿起石塊開始在地上鑿坑。
挖了足有一尺深之後,他取出那枚陳舊的金鎖片項圈,將其置入坑洞裡,封土畢,又施了個木系術法,讓那兒長出新草。
他接著才站起身,低聲道:「有些東西,既埋入土裡藏好了,就不該再挖出來,是我錯了。」
他緩慢地環顧四周,只見灼紅海棠連綿成片。每位家人誕生時,院中便會植下一棵海棠樹,這個位置便是他的海棠當初種下的地方。只是薛家覆滅那一夜,小樹苗沒有避過祝融之災,早就化作灰燼,什麼也不剩了。
凡塵事到頭來,不過大夢一場,轉瞬即散。
當年逃離薛府後,他隨著護院的鄒叔四處躲避淮王后續的追殺,食衣住行卻都得用上銀子,於是他身上的配飾、腰帶甚至衣物,都被一件一件變賣,換上了他從沒穿過的粗糙衣物。
他心中惶恐,總覺得自己什麼都留不住,心裡空落落的沒個底,某日便將這枚有著特殊意義的長命鎖與其下靈玉,悄悄埋到過路的榕樹下,期盼有朝一日能取回它。
後來,鄒叔許是耗盡了銀錢,也耗光了忠誠,再也無法供養他了。一醒一睡間,他便被賣到了人牙子手中,又接著被轉賣入紅鸞院,徹底一無所有。
兩百年過去,他終於省悟,沒有什麼是能強留住的。至於這些身外之物,就更無須執著了。他也終於明白,自己為何會偏愛收藏各式配飾,而既明白了,如今也盡可以放下了。
薛千韶此時還未察覺,他的心境在頓悟的瞬間,觸及了「棄外物」的境界,也邁過了他在元嬰境前最後的大關,只覺心中平靜如湖,有些什麼似漣漪般慢悠悠地盪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