燈影闌珊處,他似乎看見有數道人影踏月而來,拾起了水中一盞盞如蓮的花燈,那閃耀著金芒的流水自他們的指間傾瀉而下,如同月下金沙皎皎無暇。
「我還是沒忍住寫些什麼給他們。」謝樽低聲說著,垂下的眼眸中聚了一層薄光。
「嗯,我看見了,你看……他們來了。」
前路尚且漫長,只願故人入我夢,明我長相憶。
元夕過後,東風颯颯捲地,曲江池畔淺草未青時,中正殿上忽又起了軒然大波。驚蟄前,陸景淵在未與任何朝臣商議的的情況下昭告天下,虞朝將於五月初揮師北上,直取北境東西二京,納之以定乾坤。
這道詔令發出不及半刻,朝廷便瞬間分作兩派,而這一次與先前不同,以謝淳和王錦玉為首的主和派得到七成支持占據了上風。
他們並非完全否定討伐北境,只是覺得絕不該選在此時。虞朝久病未愈,需要漫長的時間用來修生養息,若是再在戰爭中受挫,極有可能讓九州方興的王朝徹底墮入深淵。在他們看來,如今虞朝驅除外族,也拿回了曾經的失地,已然足夠,若是仍有所求,也該派遣使臣再作和談才是。
這並非沒有道理,可逸豫亡身,所有的仇恨與悲傷都會被淹沒在時間的洪流之中,十年,百年,他們所經歷的一切苦痛只會變成薄紙幾頁,再難激起半分波瀾。
北伐只會一日比一日艱難,直到被所有人徹底遺忘,然後在多年後的某日……北境再興,輪迴再起,又是蒼生十年劫。
況且如今虞朝精銳尚存,北境卻已然陷入內亂一蹶不振,師出有名之下此時不戰更待何時?
「臣願披甲掛帥,為陛下開疆拓土,遠征阿勒泰,以成萬世之功。」謝樽站在最前,仰頭看向坐在高處的陸景淵,一點眸光亮如雪芒。
至於十六部的上京……
「朕會領軍親征上京,不破不還。」
即使滿朝文武少有支持又如何?時至今日已經這天下再沒什麼能夠阻止他們,這條路未知結局,但十年百年,千年萬年,他們的碑石前總有一言,可為這浩蕩一生作結。
滿堂寂靜中,謝淳的視線先是在前方那道青藍色的身影上停頓了片刻,隨後又越過帝階,看向了最高處垂眸端坐,不怒自威的帝王。四周似乎仍有若有似無的吵鬧聲傳來,他能感覺到有千萬道希冀的視線落在自己身上,可他最後只是闔眸嘆息一聲,垂眸靜立不再言語。
這場震驚天下的朝會結束後,安寧已久的長安城再次化作一口沸騰的大鍋,令眾人深陷其中煎熬沉浮,再無一刻得閒。
外頭的喧鬧傳不進寂靜的皇城,昭陽殿中滿樹梨花已綻,紛紛揚揚如飄香雪。陸景昭坐在梨花樹下靜默良久,直到膝上覆了一層淡白的花瓣才開口道:
「遠征……我才一日沒去就出了這等大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