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刚经过长桥,骤然停了下来,周清一个不稳,手肘磕在车壁上,疼得她倒抽冷气,圆亮杏眼里也蒙上了一层水汽,整个人看着更加娇柔了。
伸手掀开车帘,她刚要开口发问,便瞥见了一道熟悉的身影,“原来是罗侍郎,您此刻挡在车前,可有要事?”
月前瑞王与齐王频施手段,刑部遭殃,许多官员被贬,罗豫也不知从何而来的运道,竟从大理寺调到了刑部,还成为正四品的侍郎。
看到自己心心念念的女人,罗豫眼底浮起深浓的痛楚,只觉得内心被无数毒虫啃咬,让他片刻也不得安宁。
他指着不远处的茶楼,嘶声开口,“谢夫人,罗某有事想跟你商量,不如去茶楼的雅间儿坐坐。”
周清俏脸含霜,不带一丝柔和,冷冷拒绝道,“不必了,罗侍郎有话直说便是,你我二人去别处不太方便。”
“有关铮儿的身世,难道你也不在乎了吗?”眼前的女人曾经是他明媒正娶的妻子,现在却成了谢崇的人,罗豫简直要被妒火烧成焦炭,索性眯眼威胁。
活了两辈子,周清最对不住的就是铮儿,要不是她太过软弱、太过无能,孩子也不会被罗母活活害死。
想到此,女人不住冷笑,“铮儿的身世指挥使一清二楚,没什么可说的,罗侍郎若想使出什么腌臜手段,尽管冲着我来,将主意打在稚童身上算什么本事?你还真是让我恶心!”
说完,她将车帘放下,刘百户冲着那斯文男子狞笑一声,便驾马离开了。
此时此刻,坐在茶楼上的焉似锦低低一笑,冲着姐姐道,“没想到这周氏如此本事,明明是个低贱不堪的商户女,以二嫁之身成为指挥使夫人也就罢了,眼下还与前夫藕断丝连,也不知此事被谢崇所知,会有怎样的后果?”
近段时日,焉明玉被柳家休弃,虽然柳贺年的心意未变,但这会儿听到这话,她依旧觉得万分刺耳,板着脸劝说,“谢崇就是个杀人不眨眼的恶鬼,你千万别去招惹他,可记住了?”
焉似锦敷衍的点头,心里却在盘算着如何将红尘拿到手。现实与梦境不同,如今岳凌华活着,还占着瑞王妃的位置,她爹也不再是西岳书院的山长,她想过上梦里那般令人艳羡的生活,必须得拿到红尘。
手里端着茶碗,焉似锦的眼神逐渐变得坚定起来。
姐妹俩打算回府时,她随便找了个由头,让奴才将焉明玉送回府,而后便往谢府的方向赶去。
因锦衣卫血洗朝堂一事,闹得人心惶惶,为了安抚民心,近来指挥使很少去镇抚司当值,逗留家中的时间反倒多了些。
想起柳贺年与姐姐的对话,焉似锦眼底划过一丝得意,等到了谢府门口,她冲着守门的侍卫福了福身,柔柔开口,“小女子姓焉,想要见指挥使一面,事关谢夫人,万万不能耽搁,烦请知会一声。”
听到这话,侍卫不敢怠慢,进到书房通禀后,便将她请了过去。
缓步走在谢府中,焉似锦已经将红尘香视为囊中之物,她被带到了谢崇跟前,待对上这个阴沉冷肃的男人时,只觉得一股寒意缓缓弥散开来。
“焉氏,你见过我夫人?”
女人点了点头,“指挥使,方才小女子在茶楼上,正好看到了谢府的马车,夫人在马车中与罗侍郎攀谈,听说夫人曾经嫁给过他、”
俊美面庞满是不耐,谢崇暴躁地将其打断,“你想说的就是这个?”
焉似锦不由怔愣,她不明白指挥使的反应为何跟自己想象中不同,世间没有不在乎发妻贞洁的男子,按常理而言,得知妻子与外男私会,谢崇应该会怒火冲天才是,为何连听都听不下去了?
“指挥使,小女子并无恶意,只是想提醒您罢了,所谓耳听为虚眼见为实,周氏与罗侍郎攀扯不清,是小女子亲眼所见,绝不掺假,这样水性杨花的女子根本配不上您......”
谢崇手握毛笔,因为力道用的过大,竟将笔杆从中掰断,发出一声脆响。
“来人,将焉氏绑了送回焉家,莫要让她在本官面前碍眼。”
说话时,他瞥了一眼窗扇上映出的人影,薄唇紧抿成一条线。
守在门口的侍卫很快冲了进来,三两下将挣扎不休的女子拖拽出去,谢崇不着痕迹的吸气,咬牙说,“还不进来?”
周清迈入书房,她原本打算回到周家,但也不知怎么回事,越想越觉得心慌,索性便让刘百户调转马头回了府,哪料到竟听见了这么一场好戏。
第100章 陪伴
谢崇自幼习武, 感知比普通人不知强出了多少倍, 周清也不认为自己的行迹能瞒过他,不过瞥见这人沉郁的面色,她心中不免有些忐忑, 快步走到案几前, 不知该说什么好。
“你也听到了焉氏所言,为何不解释?难道她说的是实话, 你果真对罗豫余情未了,所以才会与他、与他见面?”谢崇实在是说不出私会二字,他很清楚,自己在京城中有恶鬼之名, 但凡稍微聪慧些的女子,都不会因为指挥使的身份而嫁给他。性命与权势相比, 孰轻孰重, 一看便知。
清儿与他成婚,说不定并不是因为爱慕,而是在可怜他。
毕竟他髓海有疾, 随时随地都可能爆发,安息香虚无缥缈,这辈子都不知能否得到,除了靠调香压制之外, 他再也没有别的法子。但清儿还有那么多的选择, 实在没必要一辈子留在自己身边。
感觉到谢崇神情不对, 周清低低叹了口气, 绕过案几坐在他身畔,拉着温热的手掌,看到上面因习武留下的糙茧伤痕,她低下头,爱怜地轻轻吻着。
“穆承莫要胡思乱想,方才的确碰上了罗豫,但我并不想见他,是他主动挡在马车前,拿铮儿来要挟我。”天底下没有一个母亲会不爱护自己的孩子,周清也不例外,铮儿是她的软肋,也是她的弱点,委实无法不在意。
谢崇到底见多了朝堂上的阴谋诡计,就算心绪起伏不定,也能猜出罗豫的打算,“他是想拿铮儿的身世做文章?”
女人缓缓颔首。
铮儿的五官与谢崇十分相似,眼下才刚满一岁,就已经能看出大致的轮廓,若是再长大些,自己精心隐藏的秘密恐怕就瞒不住了。
想到此,周清嘴唇轻轻颤抖,掌心上的温度逐渐褪去,变得一片冰凉。
大周朝遵循礼法,对女子本就严苛,若是失了贞节的妇人,恐怕会被势大的宗族强逼着骑了木驴、浸了猪笼。
谢崇自己并不在乎所谓的名声,但清儿无辜,要是真相被揭破,呈现在世人眼前,他的夫人肯定会被这些锋锐如刀的流言所扰,没有人会在乎谁对谁错,他们只会似饿极的秃鹫一般,对猎物不停流着涎水。
“与其等罗豫出手,还不如主动将铮儿的身世坦白,人活在世上,总不能被虚名所累,铮儿生在谢府,有你护着,没有谁敢让他受委屈。”说话时,她的眼神逐渐变得坚定起来。
谢崇心有不忍,皱眉道,“此事暂且不急,只要将罗豫彻底解决,就不会再有隐患了。”
男子想要出人头地,注重的是真本事,而不是高贵的出身、无暇的名声。他会亲自教铮儿习武,请最有德行的老师教他做文章,到时候身份如何也没有那么重要;但女子却全然不同,未嫁从父、出嫁从夫、夫死从子,这些看不见摸不着的重担生生压下来,若他不好好照顾自己的发妻,怎堪为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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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清磨了好半天也没从谢崇那里得到一句准话,无奈之下,她只能回到香铺,费尽口舌宽慰父母,让他们不必为哥哥的婚事忧心犯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