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们在这里说话,一旁的昌平总算听到动静,侧首道:“傅姐姐,你在同谁讲话?”
江诚如揩了揩湿润的眼角,笑道:“几年不见,公主也不认得我了。”
昌平定神瞧了半晌,方才讷讷道:“你是江姑娘……王妃?”
江诚如的面貌并无太大变化,可惜昌平本是小女孩心性,哪会对一个打秋风的亲戚太过关注,这会子好容易认出来,不免尴尬。
江诚如将一包东西塞到她手里,笑道:“这是北蕃盛产的奶子糖,公主尝尝可还入口?”
昌平本就喜欢吃食,江诚如此举正是投其所好。何况,江诚如当初虽是自己愿意,到底算作代公主远嫁,昌平自己倒混不记得了,恐怕有忘恩负义之嫌。
想到这一点,昌平有些不好意思,讪讪接过那包糖块,仿佛欠了江诚如的人情似的。
傅瑶看在眼中,对这位王子妃做人的功夫更加钦佩:一个女人只要没有恶意,装得再假也不打紧,相处起来反而舒服。倒是某些所谓的真性情,才真真是刺心的难受。
傅瑶忍不住向赫连漪看去,那位姑娘据闻在本地也是以真性情出名的。
“三王子不参加狩猎么?”傅瑶收回视线问道。
江诚如笑容淡然,“不止夫君,北蕃这边的王子都未参加盛会,太子妃你应该清楚是何用意。”
傅瑶自然心知肚明,北蕃王的几个儿子都不上马,明面上是顾全贵客的体面,恐怕差距拉得过大,让客人输尽面子。其实是变相看不起大历人,以为随便派几个小喽啰就能取胜,自然用不着亲身上阵。
“我看夫君他们这回要失望了。”江诚如叹了一声道。
她在宫中住过一段时日,是清楚太子的本领的,可她明明知道,却不向赫连治透露半分,这亦是她的精明之处。男人都好面子,她即便说了,赫连治也不会相信,反而恼怒她多事,倒不如让赫连治自己受点折辱,等他吃了苦头,江诚如再去安慰他,更易俘获人心。
怪道她在北蕃过得如鱼得水,傅瑶觉得在御夫之术上,这位江小姐堪称榜样。
伴着铜角的号令,马匹箭射般奔出,元祯起初稍稍落后,几个起落之后,便一马当先冲到前头,手起箭落,猎物应声倒地。虽然做的杀生的恶举,姿态却是优美流畅至极,叫人不忍苛责。
围观的北蕃民众都睁大了眼,发出惊奇的“哦”声,与之相对,大历的贵宾则显出成竹在胸的模样,小姐们更是用手绢捂着嘴,芳心扑通扑通的跳动。
赫连漪站在围栏外,也面露喜色,她本以为太子是个弱不禁风的书生,谁知马上一瞧,才知他骑射功夫堪称精到,穿上骑装的时候,体魄又那般强健有力,令她七分喜欢化作十分——孔武有力的男儿,又有这样姣好的相貌,真是打着灯笼也寻不来,偏偏就叫她遇见了。
昌平自来这儿就顶不喜欢她,或许是她那双豪乳触犯了所有大历女子的痛处,遂皱眉向傅瑶道:“你瞧赫连漪那模样,眼珠子都快蹦到哥哥身上去了,真是不知廉耻。”
其实一路来的大历闺秀们,表情也同她差不多,只是没她那般张扬过分。
江诚如看她一眼,轻轻笑道:“这还算好的,她才做得出来呢,等着瞧罢了。”
江诚如一向端庄得体,甚少背后说人的坏话,同样的,说了就不会有假。
傅瑶听这话古怪,悄悄问道:“这是何意?”
江诚如附耳轻言,显然不好让昌平听见——因为少儿不宜。
这一段话丰富了傅瑶从元祯那获取的信息,原来赫连漪疑似有染的还不止赫连洪一个,不知她是生来水性,还是天真未凿,总之仗着一副好身段,每每喜欢叫男子屈服于她裙下。连赫连治都差点受过她的引诱,只是赫连治一向胆小谨慎,谨守兄妹之礼,没有叫她得逞。
傅瑶不知江诚如此话有无夸张的成分,或者是为了激发她的怒气——看得出来,江诚如同这位小姑相处不怎么融洽,败坏她的名声也是有可能的,尽管这不像江诚如的作风。
傅瑶姑且听之,静观其变。
猎者已在返回的路上,民众的情绪更加高涨,一个个欢呼雀跃起来,虽然只是一场简单不过的狩猎,在他们看来倒像打了胜仗一般。
傅瑶一眼就瞧出来,元祯网兜里的猎物是最多的,同去的北蕃壮士则一个个露出沮丧神气,显然没想过自己会输。
在这悲喜交加的当儿,赫连漪忽然纵身一跃,轻捷地跨过那道窄窄的围栏。旁边早有侍女牵了她心爱的踏雪驹来,赫连漪利落的上马,持鞭向那群男儿们赶去,随即蓦地抽身,硬生生挤到元祯旁边,与他们并辔而行,丝毫不落下风。且因其是女子缘故,颇有万绿丛中一点红之感,十分引人注目。
现场响起一片快活的起哄声,姑娘们则忿然溢于言表,傅瑶清楚地听到一位同来的许小姐重重朝地上啐了一口,“真不要脸!”
这句话也是傅瑶的心里话。她万想不到赫连漪明知元祯有家室,还敢这样上赶着讨嫌,令她有一种当众被绿的感觉。偏偏在北蕃,这似乎不当做一回事,没了礼数的教化,仿佛也没有道德的约束。
赫连漪坐在马上言笑晏晏,又一次出尽了风头,尽管她同元祯搭了几句话,元祯都没怎么理她,但这不妨碍她心中得意——太子一定是生性腼腆才不好做声,但这不打紧,她会用一腔热情加以融化。至少在北蕃的大草原上,她这位热情的美人还不曾经历过失败。
好在赫连漪并非死缠烂打之辈,她深谙欲擒故纵的道理,下马之后,仍走回女宾这边来,至于那些男子,留给他们一个惊鸿一瞥的印象就够了。
江诚如含笑道:“在外人眼里,太子殿下同五公主没准还真是金童玉女一对呢。”
这话甚是刺心,傅瑶没恼,昌平先恼了,她气哼哼的道:“什么金童玉女,我看是淫娃荡妇还差不多。”
赫连漪正在那里用帕子擦汗,她耳朵甚尖,立刻走过来道:“你说谁淫娃荡妇?”
昌平不甘示弱,“还能有谁?我们大历的女子可不会这般没皮没脸,光天化日之下就往男人堆里钻。”
赫连漪瞄了她平坦的胸前,鄙薄道:“殿下他们辛苦了,我上去迎接一番怎么不成?哪像你们这些瘦竹竿,只怕见了小马驹都得吓晕,更别说上马相迎了!”
昌平不甘示弱,挺着脖子道:“会骑马了不起啊!我们也不乏这样的人才。”
“哦,那你说说,还有谁会?”赫连漪看准了她在摆空城计,根本不放在眼里。
昌平被噎了一下,她们这些贵女的确是只习练琴棋书画,唯一一个拿得出手的,也只有如今的安王妃孟扶男,可偏偏孟扶男留在京城没来,无人可给她撑门面。
昌平思之心焦,眼珠四下乱转,拉着傅瑶到她身前,扬声道:“谁说大历无人,论起骑术,太子妃姐姐也不差什么。”
虽是病急乱投医,可放眼望去,的确只有傅瑶曾学过骑马。
傅瑶本以为她们口舌争争就罢了,没想到倒把自己卷了进来,也只好硬支着给昌平打气。
赫连漪一双妩媚的杏眼落到她身上,“哦,原来太子妃也是此道高手。”
她打量傅瑶片刻,收起笑容道:“既如此,太子妃可愿与我比试一番,胜负之数,以三记响头为约。”
众人顿时哗然,谁也想不到赫连漪会提议赌赛,还是这样有伤尊严的赌注。若是真应了她,到时输了该拿什么来应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