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莲华微微一笑,显然十分高兴,让两个丫鬟抱起画,端了一碟点心,离开了东偏院。蒋杏华有些局促地跟桃华一起送她到门口,才歉意地道:“不知道二姐姐也在,打扰三姐姐的兴致了。”
桃华摆摆手,招呼她坐下:“二姐姐走过不少地方,方才听她讲述十分有趣,几时我也能去那些地方走走就好了。”
你和她怎么一样呢……蒋杏华默默地想。一个是贵妃,且育有太子,将来便是太后,自然是深居宫中锦衣玉食。一个却只嫁了个商人,据说就是为了能到处走动,去游山玩水。这般判若云泥的身份,自然是注定了不一样的生活。
“四妹妹身子大好了?”桃华对蒋杏华还是有些同情的。听说她的生母是个自动自发的小三,这种角色一向是她最唾弃的,然而孩子还是挺无辜的。当然,小于氏对蒋杏华虽然不理睬但也不克扣,桃华觉得她做到这样就已经足够了,不过作为蒋杏华来说,她并不能选择父母,却一出生就置身于这样一个尴尬境地,是她的不幸。
“多谢三姐姐关心,已经全好了,所以才敢过来跟三姐姐说说话。”蒋杏华对紫藤招招手,后者立刻把手里捧着的布包放到桌上,揭开来里头是两双小鞋子,“给柏哥儿做了两双鞋,也是我这个做姐姐的一点心意。”
她一边说,一边有几分忐忑地观察着桃华的神色。不过不出她所料,桃华很是高兴,拿起一只鞋子就端详起来。
“四妹妹真是好手艺!”比蒋燕华的针线都精致,这鞋上绣的虎头栩栩如生,比铺子里卖的那些不差,“柏哥儿快过来,看看四姐姐给你做什么了。”
一双鞋上绣着虎头,是在屋里穿的软底子,另一双纳着千层底,显然是在户外穿的鞋子,上头绣着一只小白猫扑彩球。
“瞧瞧,四姐姐绣得多好。”桃华拿着鞋子给蒋柏华看,“这可是千层底——四妹妹太费心了,他小孩子家长得快,这鞋子做得太精细了。”千层底穿着舒服用着耐磨,但小孩子的鞋穿不了多久就会小了,就连桃华也没给蒋柏华做过千层底的鞋呢。
蒋杏华抿嘴一笑:“我看柏哥儿喜欢在外头玩,这鞋子想来是费的。虽说千层底麻烦些,但这么小的鞋子,也费不了多少时间。”
“快谢谢四姐姐,做这鞋子可累手呢。”
蒋柏华对两双鞋子爱不释手,紧紧抱着大声道:“谢谢四姐姐!”然后就转向桃华,“姐姐,柏哥儿想穿……”
桃华在他的大脑门上戳了一下:“你呀,馋嘴猫儿留不下隔夜粮。让桔梗去给你换上,记得不许往角落里草丛里乱踩,脏了可没人再给你绣一双!”
蒋杏华连忙笑道:“柏哥儿若是喜欢,我再给他做就是。”
桃华目送蒋柏华欢欢喜喜去厢房换鞋子,笑着摇手:“四妹妹别惯着他,有好东西得让他知道珍惜,这鞋子做起来那么吃力,他得知道物力艰辛,不可浪费。”
物力艰辛……蒋杏华脑海里闪过前世戴在桃华头上的珠宝,和穿在身上的锦绣。单是一条云肩,就用金银丝线刺绣,这种东西易被头油沾染,因有金银线,一旦脏污就不好清洗,偏偏还用浅淡的颜色……吃穿用度都极其奢华的人,原来也曾经说过物力艰辛的话吗?
“四妹妹?”桃华觉得蒋杏华似乎有些恍神,眼睛虽然在看着自己,却又像透过自己看见了另一个人似的,让人稍微有点发毛。
蒋杏华回过神来,连忙一笑:“这几天不知怎么的,夜里有些睡不安稳,白日里便不时地恍神,三姐姐别见怪。”
桃华仔细看了看她的脸:“夜不安寝多是心神不足,四妹妹该放宽怀抱,少思少虑,才能休息得好。”
蒋杏华没想到自己一个出神竟挑起了这个话题,本来还愁没有机会,现在却是正中下怀:“三姐姐来这些日子想来也看得明白,我——其实这几日,不是我病未痊愈不方便出来走动,是那日踏青回来,母亲就着人传话,让我在房中抄《女诫》五十遍……”
“《女诫》?”桃华有点莫名其妙,“为什么?”
蒋杏华苦笑:“还不是因那日在崔大姑娘面前失了礼……其实,我并不是贪看崔大姑娘的首饰,只是想到她是未来的皇子妃,才多看了几眼,谁知道崔二姑娘那样明晃晃地问出来,我若否认,不免折了她的面子。我怕得罪崔家,为家里招来祸患,才随口称赞崔大姑娘的步摇,谁知才一回来,母亲就……”
这话里倒有九成九是真的,蒋杏华说着说着,真的触动了心肠,想起这十几年过的日子,眼圈不知不觉就自己红了。
桃华也不禁叹了口气:“崔二姑娘的脾气——高门大户家的姑娘,大概多数都是如此。”实在是太咄咄逼人了一点。
蒋杏华抹了抹眼角:“其实抄抄书不算什么,我只是觉得有些伤心。我知道自己不是母亲生的,再怎么孝顺也比不过五妹妹,可是我也不想投生在姨娘肚里……姐妹间受些委屈没什么,只是母亲这样厌弃我,我实不知道做错了什么……”
桃华默然地拍了拍她的手,不知道该说什么。蒋杏华这种情况,别人实在是帮不上忙。小于氏当然不会喜欢她,可蒋钧对这个女儿也是虽有如无,蒋杏华名义上虽然父母双全,但其实跟无父无母没啥两样。
蒋杏华从帕子后面悄悄观察了一下桃华的神色,低声道:“我不该说这些话的,让三姐姐也跟着烦心了,只是姐妹们之中,也只有三姐姐关心我……”
桃华稍微有点汗颜。说她同情蒋杏华是有的,关心就谈不上了,毕竟是隔着房的堂姊妹,这里又是长房的地盘,还真轮不到她管什么事。
“四妹妹别这么说——其实我也做不了什么,若是四妹妹愿意来说说话,我当然是欢迎的。”
蒋杏华有一丝失望,忍不住又加了一句道:“我这些话,也就对姐姐说了,毕竟姐姐与我相似,都是没了亲娘的人……”
桃华叹了口气。她对李氏没有半点印象。李氏身亡时她因为撞了头还在昏迷中——其实就是穿越过来的灵魂与原主的身体还没有完全契合——等她清醒,李氏已经入了棺木。对她来说,李氏与其说是母亲,不如说是蒋锡心中那个温柔得近乎完美的形象。
“有些事既然无法改变,妹妹也该把心放宽些。其实伯祖父平日里也有些寂寞,妹妹若是无事,不妨多去陪伴一下。”于氏肯定不会干涉自己侄女兼儿媳,那么蒋杏华如果想在这家里找个靠山,还是应该去找蒋老太爷。
“祖父素来不管女孩儿家的事……”蒋杏华在心里冷嗤了一声。蒋老太爷一心看重的只有蒋家的医术,因为蒋钧弃医读书,又不许蒋松华学医,父子之间早就冷若冰霜了,就连于氏都受了池鱼之殃,连百草斋都不能轻进。夫妻父子尚且如此,她一个孙女又怎么放在蒋老太爷眼中呢?
“以前的事伯祖父可以不管,但你落水之后,伯祖父就不能不管了。”姐妹们间的口角,蒋老太爷可以不当回事,但蒋杏华几乎淹死,蒋老太爷为此特地警告了小于氏。如果蒋杏华抓住这个机会,未必不能跟蒋老太爷亲近的。
蒋杏华低头不语。管了又能怎么样,难道蒋老太爷能为她挑一门亲事不成?他不过是个辞官的前太医罢了。将来,这家里能压过蒋钧的,只有眼前这位贵妃娘娘了。
“伯祖父寿辰在即,四妹妹给伯祖父备了什么寿礼?上次若不是伯祖父先施针,妹妹可能真要危险了……”
“我为祖父绣了一顶帐子,正好夏日里用。”那帐子是她从去年就开始绣的,十分精细,拿来做寿礼虽不起眼,但孝心却也足够了。
“这就好。”收到的寿礼马上就能用到,这就是有心了,“妹妹多用些心,伯祖父都会知道的。”
知道了又能怎样呢?蒋杏华心里有些不以为然,面上却点头道:“多谢三姐姐教诲,我一定用心。只可惜我字写得不好,若不然也能帮着祖父整理一下手稿。我听紫藤说,祖父夸三姐姐的字写得好呢。三姐姐真是聪慧。”
“若说聪慧,二姐姐才是真的聪慧。”她这是多了二十几年的练习才能写成这样,可蒋莲华实打实的才十五岁,在书画上的造诣就如此之高,这才是真正的有天份。
“二姐姐只懂书画,三姐姐却还懂医术,当然比只学书画更难。”蒋杏华不怎么在意地说。再则精通书画又怎么样,将来也不过只是个商人,书画当不了饭吃。
桃华笑道:“能学通一样已经很好了。妹妹这针线就极好,我是学不来的。”单独看她的女红也不错,但是跟蒋杏华的一比就不行了,不怕不识货,就怕货比货啊。
“三姐姐若是喜欢,我给姐姐绣一幅云肩如何?”
“云肩?”桃华笑起来,“我哪用得着这个呀。”云肩多是那些贵妇们用在礼服上的装饰,或者出嫁时的婚服,她一个未出阁的平民女子日常哪用得着。
“总会用得着的……”蒋杏华脱口而出。
“咳——”桃华以为她在说婚服的事儿,脸上不由得一红,“四妹妹怎么还拿我打趣起来了。”别说,自她穿越过来做了蒋桃华,因为蒋锡宠爱,行动自由,倒是有意无意地忽略了许多事,比如说,她就没想过,到了这个世界,女子是十五六岁就要出嫁的,她今年已经十四了,说起来也只剩下一两年的时间……
蒋杏华一怔,才发觉自己这话说得有些唐突,幸好桃华会错了意:“不是我打趣三姐姐,只是三姐姐没有亲娘,这事儿——自己也该留心才是。”
按说这个话题实在不该由两个未出阁的女孩儿谈论,如果还有长辈在场,桃华和蒋杏华都得挨几句骂。可惜现在并没有第三人在,一个是有意挑起话题,另一个根本没有避讳婚姻的观念,桃华顺口就接过了话:“还早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