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源端詳她平靜的面容,忽然問道:「朕聽說,你命人將蘇修儀禁了足?」
看來皇帝即便身在病中,耳目也很靈通,就不知是哪個沒眼色的將這消息傳到皇帝耳中的,好在她也不怕。連喬輕輕笑道:「蘇修儀執意要求見陛下,可太醫卻說您需要靜養,臣妾嫌她聒噪,所以才想讓蘇妹妹好好靜靜心,也好磨磨她的性子。」
楚源聽了便不言語,只嘆道:「你做得很好,朕如今這副模樣,自己都慚於見人。」
「陛下何必妄自菲薄,您只是因病才憔悴些許,可丰神一如從前——」連喬望著皇帝蠟黃面容,見他面有不喜,便乖覺的住了口,從桌上端起那盞藥湯,「陛下該喝藥了,臣妾餵您吧。」
楚源漠然瞥了一眼,「先放著吧,朕現在還不想喝。」
生病的人總是喜歡鬧脾氣,又有誰愛喝那苦藥?連喬很體諒皇帝的心情,也便知趣放下,只湊到枕邊陪他說話。
「阿喬,朕覺得你的模樣和年輕時候並無二致,仿佛永遠都不會老似的。」楚源若有所思的說道。
連別人的年輕他也嫉妒,但凡一個鮮活的生命,無不在提醒他這一事實:他已經快要死了。
連喬淺淺一笑,齒頰粲然,「女為悅己者容,臣妾不想讓您見到臣妾面目衰敗的樣子,所以不敢老。」
她的確愛好保養,但又豈是為了皇帝?更多的,是保留這一張如花面目供自己欣賞,誰說女人的魅力一定要用來取悅男人,她所圖的只是自己高興樂呵。
人到中年也愛聽些纏綿的情話,楚源亦露出微笑,他靜靜望著連喬,「阿喬,咱們在一起有多少年了?」
「快有十八年了。」連喬記性很好,回答得也很妥帖,但是她反而出起了神——她幾乎忘了自己剛進宮的時候,留在心中的就只有一個期限而已。
「已經這麼久了。」楚源不無感慨。十八年,幾乎可以走完一個人的一生,連下一代都有所延續,可是人生能有幾個十八年呢?
他望著眼前面龐秀麗的女子,依舊細緻的眉眼,小巧挺直的鼻樑,不高興的時候她就會皺起鼻子,跟小動物似的;然而現在的她卻通身大氣,舉止態度都挑不出錯來,她幾乎已經不發脾氣了。
時光磋磨人,也在改變人。
楚源一時間心潮起伏,情不自禁從被褥里伸出枯瘦手臂,抓起連喬的手,柔情滿懷的道:「阿喬,有你不離不棄陪伴身旁,乃朕畢生之幸。」
一時間,連喬竟聽成是讓她殉葬的暗示——她下午才用這個威脅過蘇修儀,自然容易疑神疑鬼。
也幸而她及時醒過神來,想起本朝早已取消殉葬制度,皇帝更不可能重回這一陋習,這才柔柔的露出一臉笑,「臣妾也是這麼想,所以陛下您也得快些好起來,咱們才好一家團聚。」
但是這一剎那的恍神已被皇帝納入眼底,他的心沉下去。楚源疲然鬆開那隻手,微微闔上眼皮,「朕有些累了。」
這便是送客的意思。
連喬乖覺的替他撫平寢衣上的褶皺,這才屈膝告退,仍不忘囑咐一句,「案上的藥約莫已經放涼了,陛下您可別忘了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