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聰明,可惜發覺我動作時,這山寨已至強弩之末——山路通了,機關卸了,就連他們的寶貝那時也近乎被我搬空了。他明白無路可退,便跪著求我留下他的兒子來,說是只要如此,他給我當牛做馬也沒關係。」江臨言道,「我是橫豎無所謂,仔細想了想,覺著辛莊明這小子性子不壞,留下來也無妨,就說好罷,不過他得幫我個忙。清明那日,那些個有些本事的老江湖多半被他鎖屋裡燒死了。」
「這般麼?我就說為何清明那日沒見著好些人。」沈長思沒功夫傷春悲秋,只壓下心頭愁悶,催促道,「少幫主,考慮好了嗎?你這條命,可是你爹割捨了多少才換來的?再想不好,你去想想大義。」
那辛莊明聲如蚊吶,只把不甘的淚灑進土壤里:「你授我聖賢書這般久了,我難道是個傻的,竟一點不懂大義勝天的道理?可你要我如何張口?!你要我像對待累贅一般,一腳踹開這寨子裡的人麼?」
江臨言劍已歸鞘,這會兒抱著臂,為難道:「這可怎麼辦呢?事有因果,東去春才來,你不能既要春桃,又捨不得臘梅。如今情理將你引入歧途,可我二人都給了你機會讓你回頭,你還不把腦袋轉回來,多少有些不識好歹了罷?」
那人悶聲道:「我本就沒得選!」
「順坡下驢罷。」江臨言這會兒是毫不松嘴,「你磕頭拜個師,咱師門仨人就和和氣氣地下山去。」
沈長思明白辛莊明此刻心裡苦,只怕不能再逼,便皺了眉宇要阻攔。那十七少年卻先跪坐起身,用盡氣力給他磕了個響頭。
辛莊明抬起眸子,那雙熬了不知多少個日夜的血眼分外猙獰,頗不真心的話語從他的齒縫中擠出來:
「先生,莊明至親手足皆陳屍身後,今兒不認六親,只求能拜先生為師!」
沈長思瞧著那雙空洞眼,喉間一哽,只覺說不上話來。他伸手抹了那人額間血,撂下一句不正經的:「成。」
那辛莊明得了沈長思應允,立時滾下了淚來。
——著實可笑,竟將殺父者拜作師,落得個恩仇兩茫茫!
「好孩子,」江臨言說罷一掌劈過辛莊明的後頸,叫那人驀地暈了過去,「為了求生也好,懷著別的什麼心思也罷,因著好些事兒,還是得留你一留。」
「您當真信他?」沈長思靜了會兒,問。
「信?哪能呢?這小子何其要強,不可能不對你我懷恨在心。」江臨言見沈長思面色尤其難看,便給他找了事兒來干,「你徒弟你背吧,為師上了年紀,骨頭今兒已是松得很了!——這小子才不過十七,個頭都快趕上你了,想當年你十七才多大?豆芽菜似的。」
沈長思一把將那人背起來,毫不吃力,道:「什麼豆芽菜?是您把我在序清山上的模樣皆胡亂記作了方上山那會兒!」
江臨言背著手慢騰騰地走,那沈長思忽而說:
「人心叵測,來日這山上最要命的,恐怕就不是那些個火銃,而是他辛莊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