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虞熹掙扎不停,撲騰著雙腿:「我哪有家?!」
「侯府就是你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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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夜有彎月爬梢,城外來了幾支援助薛止道的秦兵,然而不至半個時辰便叫許未焺率領的禁軍所剿盡。
繾都各處人影憧憧,軍靴四響。
梅嶺章坐於木輪椅上,良久沒眨眼。他今兒在這小院坐了一日,多數時候僅僅噤聲聽著外頭喧鬧,傍晚時分忽有少壯歡呼四起,他便知薛黨敗了,他也敗了。
他在手上握了把精雕細琢的梅花匕,那梅觀真失魂落魄從街上回來時,恰見其將那匕首緊挨於腕側。
梅觀真原還倥臉恍惚著,這時卻像是叫風狠狠抽了一鞭子,神識變得不能再清醒。
他橫淚跪在梅嶺章腳邊,被寒天凍得有如冰般的雙手糾纏上他兄長的手衣,一霎間便已聲淚俱下:
「哥,薛止道以菩薩之名矇騙你我,叫我們誤以為他當真為救民萬死不辭,這才昏昏以至於行錯了路……這豈能視作你我之錯嗎?」
「付禾川他也死了。」梅嶺章沒搭上梅觀真的話,自顧自地說,「當年太學四傑,三人錯道,詢曠他果真是上天欽重之人,就連擇主都那麼有遠見之名啊!我這手和腿為了他而失,也算是值當!」
「詢曠兄自從前便高瞻遠矚,若非性子戇直,早便位極人臣,今兒這般估摸要得江帝器重……來日那江帝登九天,不知會如何對待我們這些個薛黨……可他不用你我又如何?有林大人和徐耽之撐著這天下,民生必將不至凋敝之境,這不就夠了嗎?——哥,你的路還有好長好長,何必了斷於此……」
那梅嶺章瞧著梅觀真愣了一陣,才伸手去撫他的腦袋,溫聲說:
「既死明月魄,何復琉璃魂【1】吶,我若身死,何成聖人?——刀子未落呢,你的眼淚倒是掉個沒完……俸祿可攢夠了嗎?何時造個小舟,帶我離開這繾都呢?」
夜色里,那沈復念同梅府管事問過那二位安危,這才倚著府牆呼出一口白霧。
那老管事生得慈眉善目,躬腰問他:「大人,您既牽掛二位公子,何不進去見見人呢?」
「他們皆有治世才幹,不過一時窘迫,何須我可憐?」
那管事微愣,哂笑著點了點頭便回府去,史遲風交臂一旁,皺緊眉宇:「我就說他們哪裡會尋死覓活呢?火急火燎地要我攙你這瞎子來這兒,累得老子深冬起汗!」
那史遲風取帕把額上汗珠一通好抹,忽而凝眉道:「……與其擔心這二位,你師父他……」
沈復念苦笑著搖頭,說:「我對於他老人家,向來沒轍。——由著他罷,謝罪也好,就當作是休憩也罷。」
便是這話落下不久,繾都郊外,一白頭老翁仰頭再窺了會月光,旋即縱身躍入了冰河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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