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落筆,要江臨言一定想法子將那梅巒文和梅慕實留於廟堂,他道林詢曠來日必定不會留在繾都,唯有留住了那梅氏二人,這魏家才有希望。
口氣耿介,絲毫不顧昔日謙謙。
他從未如此焦躁過,像是有什麼東西在他身後咬著衣裳追趕。
他寫盡九道十六州或露或隱的才子之名,不顧出身年紀,他道骨鯁之臣必於其中。
他寫啊,他要江臨言還謝家清正,以此來揭開前朝罪過,穩下此朝民心,彰顯帝之慈悲;他要江臨言將鼎州封給宋家,只是不稱作賠罪,而借軍功之名,論功行賞。
他還寫——
「如若來日塞外派人前來求和,切記要將雪棠捎去。縱然在下先前常言唯有那烏格其堪任蘅秦可汗,可是魏盛熠當初歸來時,受蘅秦公主都蘭施恩,那位公主性子強勢,心中自有其理,較之她兄長更有遠見卓識,再者,她曾聞姑母自焚,若見著雪棠,或可對魏風尚有所改觀。」
他寫,他還想寫,可是血卻從嘴裡噴濺而出,飛虹一般,原是肝肺咳爛。
腥氣蔓延開來,卻又叫檀香給壓了下去。他笑起來,笑自個兒一輩子都是那麼一攤腥臭裹在君子皮囊里。
俞府外馬蹄聲起,繼而是一陣軍靴銳響,廳堂似乎有些爭吵,那東西沒能驚擾到他,他還跪身急急下筆。
可不過須臾,將他與外頭雪色相隔的那扇門便被霎然啟開,送進了好些烈風。風雪於那人的身後飄搖,那人身姿挺拔,何等的器宇軒昂,可面上神情卻是如他一般倉皇失色。
燕綏淮覷見那人嘴角的血蜿蜒至皓白脖頸,刺得他眼睛生疼。他什麼也沒說,只用大掌捂在他的唇前,直至病血自指縫之間滲漏出來。
徐雲承啞聲說:「燕綏淮,你……你讓開……我還有話要同師叔說。」
「這時候了你還要說些什麼,你還想說什麼?——你不要費力氣,你同我說,你全同我說!」燕綏淮的眼淚滾著,卻不是徐雲承前些日子所幻想的那般如泉,只有那麼一兩滴燙的、抬手便能拭乾淨的,霍地自他濃睫處凝出,滾落,落於輕輕的一聲,「好不好?」
「好……說、我說……你要記好!你去告訴江師叔,要他……莫將楊元戚依附蘅秦之事揭開……繾都九家,來……來日江家歸位,便又要再重現昔日繾都十家十鼎支天模樣……魏邊疆八世家之中,已沒了顧家,不能再少去一個楊家!內里的怕外頭的,外頭的怕內里的,西風東風相壓,如此這般才能平海波,若一方獨大,定要生翻天海溢……」
「還有嗎?還有話嗎……」燕綏淮扶著他的肩頭,急迫地問,縱然耳畔轟鳴像是要攪爛他的頭顱。
「有、還有……」徐雲承也著急,那雙眸子盛進了燕綏淮,他用盡氣力伸手撫上燕綏淮的面龐,說,「太子之師務必擇取史遲風、季徯秩與方亦吟,如今百姓顧不得爭鬥,方亦吟他萬不該死……」
燕綏淮這會兒淚痕已被北風吹得凝在了面上,他見徐雲承不說話,問:「沒了嗎?那我呢?要對我說的呢?」
骨瘦長指抬起,自燕綏淮額前滑到鼻尖,唇,下頜,末了徐雲承伸指點在他的眉心,說:
「阿淮……你就忘了我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