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她嘴里听到小年哥这三个字,我感觉太阳穴都在跳。
小年哥是什么人,手里大把的妹子,没完没了的大哥,数不清的局,进了小年哥的圈子,就很可能有大把的局等着你。
漂亮?错了,你觉得局是个很挑漂亮的地方吗,漂亮的多了,可是局比妹子多,人的口味比局还多。
只要你差不多点,新鲜也很重要。
“不是跟你说你一个人……”我一时语塞顿住,实在很难开口当着局上的人说,局是“有些地方”。
“我跟同学搭伴来的。”
我转眼,打量隔着坐的一个素净的女孩,正怯生生跟我打招呼。
头疼得更重了,偏偏还不能当场发作。
小年哥跟我相识多年,试探着问我一起玩儿没事吧,看我脸色不好,悄悄跟我说如果不方便就让她早点回去。
索性今天多数都是熟人,我估计没事准备坐一会儿再找机会送她走。
怕什么来什么,郝意很快就被一位大哥教做人了。
3.打圈(下)
今天这局是在我们常去的餐厅,老板也是老相识了,在这碰到熟人的概率不亚于上下楼邻居,所以这餐厅几乎被用成了私人的,前后左右包厢总能搭上点关系。
不一会儿,门打开,老板带了俩人进来,都端着酒。
局上立刻有两个人起身跟他们寒暄起来,都是隔壁来串场的。
“听说你们在这呢,我过来打个招呼。”
老三样了。
招呼一打,就是喝酒,先说点生意上的客套话,再互相介绍点彼此的朋友认识,然后谈谈有没有合作的机会,巧了,准有,最后相约改天细聊,太好了,酒一干加个微信,再聊下一位。
这改天改天,然后就改到明年。
你一口酒就盛得下的机会,这世上也没几样,何况是送到你嘴边来。
今天来的这位大哥还真是个要给几分面子的大哥,跟这屋多数人都熟,没唠两句,就瞅见意和她同学了。
大哥盯着那女孩多看了两眼,小年哥就主动介绍起来,小丫头不懂拒绝,被拉来跟大哥喝酒。
在局上,就没有几句“我不会”能不被“意思一下”拆得土崩瓦解。
意思一下,随便你喝多少,给个面子。
看似主动权在你自己,实际上,主动权在“你看着办”。
眼瞅着小姑娘意思着意思着,就把自己意思得满脸通红,郝意也开始坐不住了。
行,还知道害怕。
我是没准备拦的,一毕竟不是郝意,二呢小孩吓一下未尝不是好事。
谁想到这大哥转了一圈回来,牵着那姑娘就说,“走,我带你去隔壁打个圈。”
打圈。
打圈就是从主位开始,跟每个人连打招呼带敬酒敬一圈,一直再敬回主位。
打圈要是在自己桌上,多数是后生敬前辈,小弟敬大哥,不论是拜码头还是想显示主场的意思,或者纯粹是我干了你们随意。
局上这么打圈下来,显得你又敞亮,又礼貌,酒量又好。
跨场打圈嘛,意思就又不一样了,特别是带了个新认识的妹子。
妹子,局上的流通配件。
带着妹子打圈,用局上一个个虚假繁荣的名头在姑娘面前刷存在感,又用姑娘在其他人面前给自己找自信,两头充门面。
瞧瞧,我有个新妹子。
无论是大哥还是大姐,手里有妹子,边上就有人气。
打圈,还跟一陌生人去别的屋,我看了眼那俩姑娘神色无措的样儿。
得,到底还是得管。
我端着酒过去,把那妹子隔开按在座上,三两句连损带骂,玩笑着褶过去,边吐槽那姑娘酒量不行,又主动说我替妹子跟大哥去隔壁打圈。
大哥面子上过得去,也没较劲,嘻嘻哈哈被我忽悠走了。
餐厅走廊铺了一路红彤彤的地毯,连个走路的动静都没有,到了夜里静的吓人,我面上没什么表情,心里多少还是有点忐忑。
一开包厢,我倒吸一口气。
真是好大一张桌。
这哪是圆桌,这怕是方圆一里都得是桌。
大哥一进门废话都没有两句,直奔主题,从一点钟开始挨个给我介绍,再挨个干杯。
敬到哪位,哪位就端起酒杯起立寒暄,互换一下消息,再加个微信,最后把这杯酒干了,再换下一位。
大哥豪不客气地给我夸得天花乱坠,我也很配合,妙语连珠地把大哥也吹得天上有地上无,没个十年公关经验都说不出这么多花样。
站着的堆满了场面上的笑容,坐着的一个个都朝我们投来目光。
我习以为常,给跟着我来的郝意可吓坏了。
不过我这妹妹还有点良心,看我跟人走了知道跟过来。
敬到快半桌的时候,我已经差不多下去快一瓶红酒了,郝意在旁边小声叫我,我捏了她一把。
都到这了,已然没法不喝了。
她小脸已经吓得没笑模样,手一直扯我,我盯了她一眼让她别乱说话。
我这人呢,有个好处,就是越危险越陌生,我看着反而越清醒,多少次给人唬得都以为我是海量,实际上我已经差不多断片了。
何况这点酒,还不至于让我断片。
问题不在喝醉,问题在于喝不下。
进门十几分钟,快灌了一瓶了,饶是我再能装相也没地儿搁啊。
这大哥毫不客气,一位一位地执着打圈。
等从一点一路敬到九点的时候,我这酒属实已经到了嗓子眼儿。
“来来,满上满上。”
我强装镇定,碰了杯,心一横一仰头喝下去,有半口在嘴里实在下不去了。
大哥和九点这位在交际的功夫,我鼓着腮帮子缓缓。
没事,缓口气儿就下去了。
他妈这口酒是真难下啊。
缓了半天也咽不下去,我转头回避,余光往旁边一瞟。
他,就坐在十一点的地方,跟我撞上了视线。
主位上的人同他讲话,他就偏一下头听一耳朵,随便笑笑敷衍,饭吃完了,桌上的酒杯挂着颜色,手里还是夹着雪茄,却几乎是不错眼地看着我。
我人傻了。
从一点敬到九点我都没看见他,他却在这不声不响地看我从一点喝到了九点。
我矫揉造作的嘴脸,应酬的骚话,经验丰富的德行,被他尽收眼底。
我鼓着腮含着这口难以下咽的酒,愣住一下又迅速转脸避开。
不就是个认识的人,这种地方熟人多了,至不至于社死的,有什么好尴尬。
心理建设半天,可是心思已经不在这了,脸上又烫起来,想装看不见,却忍不住瞟几眼过去。
他淡定自若,面无表情,只是听旁边人说话,抽两口,垂垂眼,然后又看过来。
实在解决不了这个局面,我眼睛憋得通红,大哥和九点的笑声在耳边嗡嗡地振。
嘴里难受,呼吸困难,我努力再试一次。
不好。
酒呛到了气管,我使劲绷住嘴想咽下去,却只来及看见这一满口的酒均匀地喷到了大哥脸上。
那一刻脑子里只有两句话。
原来电视剧里那种像喷泉一样细细密密地喷出一口水是真的。
我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