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宛叹道:“那也没法子,谁叫皇贵妃这阵子总称病,像是不敢见人似的。”
就连她都有点起疑,魏佳氏到底有没有参与和敬公主的计划——站在皇帝的角度更不会怀疑亲生女儿,只觉得魏佳氏为了后位调三斡四。
庆贵妃急道:“可她是真病了,我亲眼看着白梅一碗碗的药汤往她喉里灌呢。”
只是现下外头流言纷纷,都是盛传皇帝要废后的,皇帝难免以为皇贵妃在借此施压,真真是飞来横祸。
郁宛劝道:“你也别着急,先回去看看十六阿哥,兴许消息误传了也说不定。”
心里也知道希望渺茫,成人或许有呼吸暂停的时候,可对一个仅仅四岁的稚童,稍许休克便足以要了他的性命——郁宛庆幸阿木尔种痘的时候自己时时守在身畔,若也落得十六阿哥这般,必会心如刀割。
庆贵妃却是病急乱投医,简单打点了几样衣物就跟着魏佳氏登上小舟,至于万岁爷会否怪她扫兴,她也顾不得许多了。
乾隆自然是不及魏佳氏那般悲痛的,他跟小儿子见面的机会不多,何况太医当初就说了胎里带来的体弱,恐怕寿数短暂,故而乾隆连名字都没敢取,如今瞧来倒是先见之明。
可看着身边一个个亲近之人故去,乾隆爷到底不胜唏嘘,每日只把阿木尔带在身畔,就连汪氏也不敢擅自前来打扰,唯恐皇帝把情绪发泄在她身上。
三月十九日,御驾抵达黄、淮、运三河交界的清口,准备渡河。
以往至顺河集时,乾隆便舍州登陆了,但这回却选择跟皇太后一道继续乘船,由济宁、临清至德州。
郁宛便知道他是想念孝贤皇后了,先皇后昔年落水之所,依稀已不可考,纵使如今重回故地,也不过是刻舟求剑,难寻难觅。
和敬公主愀然不乐,“若额娘在世,断不会如那拉氏这般,置皇阿玛颜面于不顾。”
乾隆叹道:“岂必新琴终不及,究输旧剑久相投,你皇额娘自然不是后来人能比得上的。”
孝贤的温柔是春风化雨,永远也不会叫他难堪,那拉氏哪怕能学到一成,他也不会像这样憎厌。
和敬目光微动,趁势道:“那拉氏悖逆狂乱,我看她就是没把皇阿玛放在眼里,不知天高地厚,皇阿玛您应该下旨废了她。”
乾隆瞥她一眼,“废后之事莫可轻率,朝政也不是你该置喙的。”
和敬撇撇嘴,“可她是您的妻子,既犯七出,夫休妻也是情理中事,何必管朝臣们怎么想?”
妻子么……皇帝喃喃自语,他倒忘了自己从几时起不再把那拉氏视为妻子,不知何时,她在他眼里只剩下一个皇后的符号,如今却还身穿朝服、手执笏板,妄图用皇后的权力来规劝他,他怎能不恼怒?
他要她知道,他才是大清王朝的主人,由不得任何人挑衅。
至于废后,乾隆并没想那么远,昔年顺治爷顶住层层压力才废黜第一任皇后,那还是在皇后无子的情况下,尚且惹人诟病,他跟那拉氏还到不了此种程度。
自然,也得看那拉氏往后的表现如何。
和敬眸中滑过一丝不甘,难道皇阿玛还想着冰释前嫌么?怎么可以。
她轻轻咬着下唇,待要再劝,乾隆却皱眉看向她,“以前倒不见你如此关心朕的家事。”
和敬一惊,忙垂下头,“儿臣是为皇阿玛不值。”
“但愿真是如此。”乾隆道。
和敬看湖上的风大了,示意嬷嬷拿件氅衣来,“皇阿玛仔细夜深露重,如今宫里宫外都没个主心骨,若连您都病倒了可不行。”
又轻声叹道:“令娘娘也是可怜见的,先前十四阿哥因种痘夭折,十六阿哥又是这般,也不知是天不假年,还是宫里的太医都不中用。”
乾隆眸中微有异色。
和敬说完这句便不再多说,知趣地送他回房,“皇阿玛也好好休息,明日还得早起赶路,儿臣便不多打扰了。”
郁宛搂着阿木尔正睡得香甜,冷不防腰身被人抱住,她挣扎了一下,还以为船上来了强人,及至看清皇帝面目,才讶道:“您怎么这会子……”
乾隆朝她比了个嘘的手势,温声道:“别做声,继续睡吧。”
拥着她和衣而卧。
郁宛只当他吃错药了,也懒得多想,反往他怀里蹭了蹭,只当是块人肉靠垫——要是再柔软些就好了。
他怎么不发福呢?年轻的时候喜欢有腹肌,年纪大了反而喜欢微微肉感的身体,搓衣板似的老没趣儿。
乾隆:……真挑剔啊。
第182章 探视
郁宛对皇帝深夜造访虽有些意外, 却也见怪不怪,她猜到宫里死了人皇帝惯例会emo一阵,十三阿哥, 三阿哥,哪回不是这般?
或许有些人觉得孩子生多了走几个也无妨, 可乾隆爷毕竟还是多愁善感——他自诩的诗人气质。
当然, 过后也就照样潇洒起来了,但至少这段时间里, 旁人不敢肆意取笑, 以免拂逆他老人家的心情。
何况又是在孝贤皇后逝世的故地德州, 皇帝难免更加沉默寡言。
郁宛只诧异他为何不去找汪氏,汪氏不该是他对发妻感情的依托么?
这个问题在数日后得到解答。
乾隆翻看白乐天的诗集, 不自禁地对她感慨,“大都好物不坚牢, 彩云易散琉璃脆。”
郁宛深恨庆贵妃不在, 文青跟文青才有共同话题,好端端对她吟什么诗,还指望她说出个子午卯酉来么?
好在白居易遣词造句还算浅近易懂,郁宛也就曼声吟道:“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此事古难全。”
像极了对对子,却又对得不够工整。
乾隆失笑,“意思虽有, 偏又偷懒, 找个七律那么费劲?”
郁宛道:“您认真考我功课呢?明知道臣妾不学无术, 只当对牛弹琴就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