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今天瞧着这个金灿灿的“忍”字,曹操心中却是无限的感伤与悲凉。文若啊文若!老夫此刻多么希望你人能够站在身边,为老夫现在将要面临的这一轮又一轮的明攻暗算,像往常一样用那娓娓平和的语言、缜密精到的心思、温润如玉的态度,给我不厌其烦地出谋划策啊!可是你现在却在哪里呢?为什么自从今年老夫当上丞相之后,你对我的态度就大变了呢?你是冲淡谦和之人,绝不会是认为我丞相府侵夺了你尚书台的权力而心生暗忌的……难……难道你也和那孔融一样是愚忠于汉室的人?你那么聪敏,那么睿智,那么通达时务,为什么偏偏就看不清这天下大势呢?冥冥天命早已抛弃了汉室——你却为何那么固执地要一心一意中兴汉室呢?你……唉……
他猛一咬牙,将自己心头翻翻滚滚的各种浮思杂念拼命压抑了下去,然后脸上装得一片平静、无波无动,缓缓开口了:“董大夫,本相真是谢谢您了。只是这件事还要拜托您多费一下心思,将散布这段童谣的阴险之徒给本相挖出来。”
“丞相如此信任在下,在下纵是肝脑涂地,也要拼死为丞相肃清这些阴险之徒!”董昭一听,心底顿时暗暗大喜,以为自己今天得到了曹操的特别宠信,嘴巴立刻便像抹了蜜似的把逢迎奉承之词全盘托出。
曹操的目光转向了司马朗,灼灼逼人地正视着他:“司马主簿,本相密令从冀州、青州、幽州三州各郡县官仓之中调来的三百万石粮食现已运送到哪里了?”
“启禀丞相大人,从冀州来的一百五十万石粮食昨天已经运过了黄河,从幽州、青州来的一百五十万石粮食昨天已经运抵了颍川郡……”司马朗显得十分谦恭小心地答道,“用不了四天时间,这全部的粮食都会运到许都了。只是……只是前几日度支尚书魏讽不知从哪里听到了这事儿的风声,竟找到属下,要求从这三百万石粮食当中提取一百万石去赈济并州、徐州的灾民。”
“魏讽?魏讽竟敢来插手我丞相府的事儿?”曹仁在一旁愤愤地说道,“他不知道这是丞相特意拨给朝廷八十万大军的秘密军粮吗?”
“魏尚书当然不知道。曹丞相是下的密令去调运的。”司马朗仍是语气绵绵地说道。
“这事儿一定是荀令君让他办的,不然他没这个胆子敢过问丞相府里的事儿。”华歆在一旁突然阴恻恻地插了一句。他对荀彧是颇有意见的。本来一个月前曹丞相是想将他提拔起来担任尚书仆射的,结果被荀令君一句“华君虚多实少,尚须历练”的评语便把他摆到了吏部尚书的位置上。所以,他对荀彧的态度一直都有着几分不阴不阳,只是惧于曹操对荀彧的特殊宠信,他才不敢轻易冒犯荀彧的。这段日子里,他发觉曹操与荀彧之间的关系隐隐有变,今天便借着这个机会投石问路一下。
他的这一切表现和用心,其实都被司马朗瞧得清清楚楚。司马朗此刻自然是以明哲保身为上策,既不接他这句插话,也不刻意添油加醋——他相信,以曹操之英明睿智,一切会自有明断的。
“并州、徐州的灾民是不能不赈济的。就拨给并州二十万石粮食、徐州五十万石粮食吧!司马主簿,你代本相明天去尚书台和荀令君交涉一下。就说这是本相的决定。”曹操沉吟了片刻,徐徐说道,“今后,丞相府里有什么事儿,该和尚书台协商的,还是要注意去协商的。司马主簿,本相相信你会把握好分寸和时机的。”
“是。”司马朗简洁明了地答了一声。他心底暗暗一叹:曹丞相不愧是曹丞相——徐州那边为什么要比并州多拨三十万石赈灾粮食?因为徐州与江东那里的扬州接壤嘛!往徐州多多发放赈灾粮食,是有利于拉拢江东人心的。这一笔账,曹丞相真是算得很精。
曹操又和华歆、董昭、司马朗他们三人议了半晌公事,见日已西沉、天色渐晚,这才罢会让他们三人离去,只留下了曹洪和曹仁在身边侍奉。
夜幕渐渐降临,晚风习习,暑气渐消。曹操坐在黑暗之中,突然唤了一声:“曹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