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唉,这也是朝廷迫不得已而施出的阴招!司马氏盘踞关中多年,早把那里经营得密不透风了!若是再让司马师兄弟继续在那里坐大成势,万一骤生异志而与征伐辽东的司马懿遥相呼应,东西并举,谁还遏制得住啊!”夏侯玄沉沉叹道,“桓伯父的这些计策实在是务本务实,直中要害的宏谋大略啊!”
邓飏听着,脸上却现出几分不甘不服来:“这桓前辈本事虽大,但脾气也不小——那一日他当着武卫将军和夏侯君的面商议削弱司马氏党羽之计策时,几乎是他一个人在那里大唱独角戏,旁人简直是一句话都插不上。还有,他那一副自居为尊,高高在上的姿态,仿佛把咱们都看成三尺孺子了。”
“唉,桓伯父他脾性一直都是这样。”曹爽干干地一笑,“咱们做晚辈的,也只有让着他才行啊。”
夏侯玄双目一抬,却是精光闪闪地看向邓飏:“邓兄,玄并不认为桓伯父这样的脾性有什么不好!咱们关起门来是自家人,就该当有一说一,无遮无掩,这才显出彼此之间的坦诚本色!咱们就是应当学习桓伯父这样一个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的优点!这样说来,何叔父,玄与您有些不同见解……”
“什么事儿?”何晏听了,不觉一怔,便随手放下了擦手的毛巾,愕然而问。
“玄听曹兄讲,是何叔父您让他上书建议陛下拆取长安未央宫铜人,徙来承露盘,修建柏梁台的?”夏侯玄正视着他,毫不回避地讲道,“您这些建议实有媚君误国、劳民伤财之嫌。”
何晏却倏地避开了他灼然的目光,只是低头直瞧着自己那双洗得愈发白净的双手,徐徐言道:“夏侯君,你应该明白,咱们既要与司马氏一党相斗,就一定要取得陛下的全力支持;若想取得陛下的全力支持,咱们就要在陛下面前显得比司马氏一党更为忠心。为叔让曹昭伯进言建议陛下拆取铜人,徙来承露盘,修建柏梁台以延年益寿,也正是出于此意啊!”
夏侯玄慨然道:“何叔父,玄还是不能理解,您这样做真的是对陛下竭诚尽忠吗?玄倒认为您这是置陛下于不义,置百姓于困顿啊!咱们或许会一时获得圣意的认可,但却有可能会长久地失去民心啊!”
“在历朝历代的政局之争中,究竟是予取予夺、威福无边的圣意重要,还是虚无缥缈、一盘散沙的民心重要?这个问题在这里还值得为叔来训导你吗?”何晏深深地看着夏侯玄,“清谈是清谈,现实是现实,太初,你可不要越谈越痴了!”
夏侯玄没想到一向口不离老庄、手不释典章的这位表叔也会讲出这般痞子气极浓的话来,不由得一呆,不知该如何回答他才好。
“好了,咱们也不必在现实政争中把心弦绷得太紧了,为叔在这里写一篇深得清虚玄远之妙趣的文章给你们读一读。”何晏弯下腰去,用自己洗得干干净净的右手提起一支笔,在桌案上另一张绢幅上飞快地写了起来:夫称君子者,心不措乎是非,而行不违乎道者也。何以言之?夫气静神虚者,心不存于矜尚;体亮心达者,情不系于所欲。矜尚不存乎心,故能越名教而任自然;情不系于所欲,故能审贵贱而通物情。物情顺通,故大道无违;越名任心,故是非无措也。是故言君子则以无措为主,以通物为美;言小人则以匿情为非,以违道为阙。何者?匿情矜吝,小人之至恶;虚心无措,君子之笃行也。是以大道言“及吾无身,吾又何患”?无以生为贵者,是贤于贵生也……
他正写之间,邓飏这时却向曹爽说道:“武卫将军您可知道么?近来河内郡山阳县中,有一批青年名士常在那里聚会交游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