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足足燒了近一個小時,大家沉默著看著琳琅滿目的天價禮物燒成灰燼,每個人臉上都紅彤彤的肅穆,仿佛那火是神奇的媒介,真的能將生者的滿腔懷念和虧欠,熊熊灼燒著送到逝者那一端,讓她們飽餐,富足,最好比活著還要體面。
最後二凱哥拿樹棍攪拌著灰燼,待完全冷卻後,用加厚的袋子裝好,又帶上貢品,一行人出發上山。
溫家的祖墳在半山腰,不算高,但因為積攢了半個冬天的雪,也沒有人清理,路極其難走。表舅帶著兩個兒子走在前面,他們都常年在家務農,一把子力氣,也熟悉山道,帶他們走一條相對輕鬆的路,偶爾遇上雪厚的地方,就用隨身帶的鐵鍬清理一下。
快到中午時,他們才來到祖墳。姥姥和小姨的墳緊挨著,當年修的不算好,墳頭小而亂,前幾年溫雯花大價錢新換了超大的墓碑,看起來有點滑稽,但她不管,她就要把這墳地里其他祖宗都比下去。
簡單清理了一下附近的雜草和積雪,清出一塊空地來,擺上準備好的水果糕點饅頭貢品,將燒好的灰燼灑在墳頭,又放上兩束假花,而後余凱旋倒了兩杯酒,灑在墳包上,嘴裡念念有詞說了一通祭奠時開場白,他也是熟能生巧了,張嘴就來。
最後,也是最重要的,他們要輪流跟亡者說說話,每年都如此。
首先是余凱旋,墳前鋪著塊厚棉墊,他跪在上面,腰背挺直,先衝著姥姥的墳磕兩個頭,朗聲說了一段每年都大同小異的話。他說媽,托您的福,我們今年也都挺好的,溫雯挺好的,小九挺好的,浴池也挺好的,您在那邊享福吧,不用惦記我們。
然後再轉過來,看了眼旁邊小姨的墓碑,語氣溫柔下來,像是哄小孩般說,小雅啊,你這一年咋樣啊?算起來今年也四十出頭了吧,哎呀一晃連你都到中年了,在那邊成沒成家呢?要找就找個對你好的,年輕的,帥的,錢不錢不重要,缺錢了跟哥託夢,哥給你送。還有那手機,可勁用,明年出新款了哥再給你買。
余凱旋突然停頓了下,聲音抖了抖,又沉了沉,繼續說,小雅啊,哥年年都說這話你別嫌煩,可要是不說的話,心裡堵得慌……當年就晚了一步,我每天每夜都後悔,要是早點去就好了,你別怪哥……哎呀不說了!
余凱旋狠狠抿了下眼角,猛地站起來,仰頭吹山間冷風,說到你了小九。
餘九琪利索跪下來,恭恭敬敬沖兩邊各磕了幾個頭,然後說了一番她早就準備好的話。
她說,姥,小姨,我前一陣子還夢到你們了,你們跟照片裡一樣,一點也沒變,姥你還是那麼會打扮,小姨還是白白淨淨的那麼好看,就是頭髮長了。你們在夢裡問我,小九最近你媽還那麼瘦嗎?還經常哭嗎?
餘九琪微微轉頭看了眼身後的溫雯,見她身子顫了顫,轉回頭,繼續說,當時我讓鬧鐘吵醒了,就沒回答你們。姥,小姨,我媽現在好多了,沒以前那麼不愛吃飯了,也不咋哭,她還挺會給自己找樂子的。你們放心,我會照顧我媽的。
然後她又磕了兩個頭,站起來。
最後是溫雯,她站了一會,慢騰騰地跪下來,卻跪不直,山里一陣冷風卷著細雪吹來,吹亂了她的散發,寬大羽絨服里的身子似乎也跟著晃了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