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邊說著,一邊為自己的繼續表達而詫異,就像撕開傷口後,意外發現這竟然存在一種快感,有些上癮,愈探愈深,乾脆撕得更徹底一些。
「從小到大,一直有人有意無意地拿這種特殊的瞳色開玩笑,或者說嘲笑。」南乙說得冷靜,語速不疾不徐,仿佛與他無關,「你知道,一個人要想活得平和、安全,最好的狀態是什麼嗎?」
「什麼?」
「和大家一樣。」南乙用那雙特別的眼睛注視著他,「差異越大,越危險。」
這話幾乎顛覆了秦一隅前半生構建出來的人生信條,因為他從小就渴望和所有人不一樣,他喜歡標新立異,享受他人投射而來的目光,為自己的特殊而興奮。
但原來,天生就「特殊」的南乙,活得這麼艱難。
「那些小孩兒……」秦一隅想像那些童真的面孔說出嘲弄的言語,下意識皺了眉,「小小年紀,就欺負人嗎?」
「年齡越小的人類越接近野獸,他們的殘忍也很天真。」南乙雙手撐在身後,閉了閉眼,仰起頭,白皙的脖頸很細,一隻手就夠握緊。
「小瞎子,獨眼龍,鬼眼珠,喪屍眼……」他歷數著自己被賦予過的外號,眼前浮現出陳韞的臉,有些反胃,於是睜開了眼睛,看向秦一隅,「這都是最基本的,沒有孤立、動手,已經很好了。」
秦一隅的心忽地抽痛,好像被一根細線纏住,纏得很緊,快要被割開。
在此之前,在他的眼中,南乙從不迷茫,從不脆弱,他的心似乎是不可動搖的,想做的必須做到,想要的必定得到。
在所有人還在混沌地摸索人生的答案時,他手握著解法,沉穩地一步步走向自己的目標。
在這個瘋狂又混亂的世界,他穩定得像一個包裝精美的陷阱。越是冷漠,越是不迷惘,越是充滿魅力,引得你想要跳下去。
可當秦一隅走進,蹲到陷阱前往下一望,原來裡面只不過是一個習慣性咬緊牙關的小男孩兒。
「我還以為,你是那種學生時期就會有很多人喜歡的人。」秦一隅自言自語一般,「就像現在一樣。」
「有啊。」南乙聲音很輕,伸出手,五指分開,臥室燈光透過指隙落到他臉上。
他放下手,看向秦一隅,用純粹好奇的語氣問他:「可是喜歡有什麼用呢?」
秦一隅頓住了,不發一言。
某個瞬間,一個從未發生過的畫面從他腦海中浮現——假若有一個人誠懇無比地望著南乙,鼓足勇氣對他訴說愛意,他會不會也這樣,用一種求真求索的表情說:「愛有什麼用?」
他甚至懷疑南乙是否真的知道喜歡和愛是什麼,也是第一次懷疑他是否真的如周淮所說,是喜歡他的。
好像魔法突然失效似的,南乙恍然清醒,意識到自己說得太多,已經遠遠超出了安全邊界。
他覺得有些可怕,自己在秦一隅面前開始逐漸地不受控制,他在縱容秦一隅的同時,也在縱容自己。